“你不是没看到,你外公马上就不行了,临走之前想看看你妈怎么就那么难?”
陆宁苦口婆心地跟易濯说了半个小时,易濯一直坐着不作声。他说的口干舌燥,终是忍不住动了手,上去抢易濯的手机,边抢边念叨:“你把电话给我,我倒要看看小蕊的心有多硬,我还要听听她怎么说!”
易濯站着不动,任由他将手机抢去。
陆宁一通乱按,絮叨着:“爸没少念她,她就这么对爸。从小到大谁不把她捧在心尖上,当初捅那大篓子最重不过打了她一巴掌,爸现在还后悔。她倒好,跟着白眼狼一跑就是二十多年,一点儿信没有。知道爸有多想她吗!我倒要问问…”他把通讯录看了遍没找到,大吼一声:“电话号码呢!给我找出来!”
“我没电话。”易濯终于抬头,暗着一双眸子,毫无光彩。
“你这个混小子!”陆宁急了,揪着他的领子说:“那你现在就去把给我她叫回来!”
吼声很大,有人从旁边经过,纷纷侧目,值班护士赶了过来。
“回不来了。”易濯很轻地开口,喉咙涩地发疼。“她去世了。”
陆宁倏地松了手,“你说什么?”
“十六年前就去世了。”
“你放屁!”陆宁红了眼,“她不是在国外待着吗,不是不让你告诉我们吗,不是还记恨当年那一巴掌吗!”
“是真的。”易濯垂着眸复述出当年的情况:“我们在国外的生活一直不好,她得了胃癌。因为没钱做手术,癌细胞扩散到肝,后来又扩散到肺,没半年就去世了。”
他不愿再提起这些事,这会将已经愈合的伤口撕开,再经历一次刺心的疼痛。
“全是扯淡!”陆宁泄愤似的踢了座椅一脚,护士赶忙出声阻止,瞧见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又不敢近前。
“你不是说她还恨我们吗!恨我们把她嫁给你爸,恨我们把她扫出了家门,恨我们…”
“我骗你们的。”易濯平静的话音浇灭了陆宁最后的希望,“她临终前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和外公。”
“这不可能!不可能!”陆宁暴躁地重复着一句话,护士劝导他也不听,又揪着易濯的上衣道:“我不信!她肯定是不想回来,你跟她串通一气骗我们的,对不对!”
他嘴上说着不信,眼底却充满绝望,他心知这样的求证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仍是徒劳地想推翻。易濯何尝不想他说的是真的。
“对不起,我…”易濯一时哽咽,微仰起脸说:“我不想外公难过,他身体不好,受不了打击。”
如果一开始就说给陆振听,他大概活不到现在。
护士在一旁劝阻,其他病房里的家属探出头来一看究竟,走廊略显嘈杂,陆宁什么都听不到,颓然地蹲坐在地上。
那个跟在他身后喃喃唤哥哥的漂亮小姑娘,那个但凡有事会装可怜哀求他的妹妹竟然在十多年前离开了人世,正是芳华的好年纪,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让他怎么接受。
当年他顶着重压跑前跑后给家里疏通,受了数不清的白眼和脸色,回头还得照顾一家老小,一身的重担都没压垮了他的脊梁,这会儿却埋着脸泣不成声了。
易濯支走护士,静静地看着痛哭的舅舅无法言语。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才隐瞒多年,他宁愿他们以为母亲是因为生怄气才不回来,至少给他们一个念想,而不是沉重的打击。
哭了多时,陆宁突然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痛声说:“我当初就不该让爸把小蕊嫁给那个白眼狼!她就不会年纪轻轻地走了…”
他说着还要动手,易濯制止了,“您别这样,我妈心里不会好受,她没有怨过你们。”
“怎么会,我和爸害的她…”陆宁不忍说下去,沙哑着道:“为什么不怪我们。”
易濯眉头轻拢,坚定地说:“她没有。”
即便是痛到咬破下唇,陆心蕊也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父亲和哥哥的话。相反,越是疼,她口里喃喃的是想见家人一面。
易濯不会说出这些,灰暗的记忆只能在他这里封锁,他也不愿去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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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电监护仪滴答滴答作响,苍老枯槁的陆振在病床上喘着粗气,每次呼吸都很艰难。医生检查完对陆宁摇了摇头,提出是否要拔管的建议,这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凉透了。
陆宁拒绝医生的建议,心里却无助的很,一天之内让他接受两个至亲的人离去,他承受不住。
易濯默着声站在病床边,熟悉的场景翻涌出被极力遗忘的回忆,他的呼吸变得沉重。
陆振缓慢睁眼,费力地观察周围的人,没瞧见想见的人,又闭上眼问:“小蕊呢,来了吗?”
“爸。”陆宁俯身哽咽道:“小蕊…不来了,她还没原谅我们。”
这段日子老爷子比以往更常念叨小女儿,只要是醒着就不停催陆宁去把人找回来。
陆振咿呀了一声,猛喘了口气,拖着长音断断续续地说:“你去跟她说说,说爸知道错了,让她回来,爸亲口道歉。”
陆宁忍不住又掉泪,抹了一把眼角说:“您忘了她吧,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陆振不依,抬起一只手向门口比划,粗气声更重:“不行,你快…去跟她说,我一定给她道歉,让她回来。”
陆宁拉回已经握不成拳的手,紧抿着唇,再说不出别的话安慰老爷子。
易濯静了许久,终是说:“您告诉外公吧,让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