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晋鹏辗转反侧,又想起初到林家的情形。和刘远历尽苦难终于看见自己的小姨,小姨哭地肝肠寸断,可自己当时竟然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第一次看见姨父怀里,那个干瘦的小丫头,睁着如黑珍珠一般的眼睛,打量着自己。后来知道那个叫林小夏的丫头,是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可那双黑亮的眼睛,却在自己心里刻下了印记,小小瘦瘦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大的出奇,头一次看见那么大眼睛的人。
在罗晋鹏的记忆里,整整在林家一年,林小夏都不曾和自己说过什么话,人前会客气而奶声奶气地叫哥哥,倒是表弟弘文刚学说话,喜欢拉着自己。罗晋鹏发现,林小夏不喜欢说话,只会安静地站在角落了里,看着所有的人,然后会自己笑,自己皱眉,有着很多别样的情绪。她在家里只亲近姨父,和其他人都很淡,很客气。在没人的时候,也会对着弘文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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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是家人的祭日,没有一个人提,甚至小姨也不许罗晋鹏提。他愤怒地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黄昏时分,突然看见站在游廊柱后的林小夏。罗晋鹏依旧清楚地记得,那日,林小夏抱着一个发亮的铜盆,灰黄色的两个小辫子,一点都不服帖地翘着,夕阳的余晖撒在她的周身,她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他身旁。
把铜盆放在他面前,里面是最廉价的黄表纸,一捆一捆的,每捆上都写着歪歪扭扭的数字。然后林小夏递了火折子给他,他和林小夏蹲在游廊外的小角落里,点燃那些黄表纸,看着烟升起,在一片红黑色的烟雾中,他清晰地听见那个安静的小丫头说:“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谁都不欠你的!我陷在这里,心碎的和饺子馅似的,也没你这样要死不活。”
那日之后很久,罗晋鹏都觉得自己恍惚的不成,那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出那边的话,让他怎么都觉得奇异。每次想寻出蛛丝马迹来,可是自那日后,林小夏又恢复成了平日的样子。第二年,第三年,往后每年的那日黄昏,林小夏都会抱着铜盆,站在原地等着罗晋鹏,每年仅仅是一两句话,便不多言。之后她又是那个林家没心没肺,看似无忧的林大小姐。
只是林小夏的每句话,罗晋鹏都记在了心上。
林小夏说:“有些事情,无须争辩,面上服从,偷偷反抗。”
林小夏说:“你总要学会服软示弱,你还不是大腿,拧不过胳膊,也砸不烂石头。”
林小夏说:“装装傻,博取同情,不见得是坏事。”
林小夏说:“活着,就好好的活着,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
林小夏说:“罗晋鹏,输人不输阵,就算四面楚歌了又如何!”
林小夏说:“我是没心没肺,总好过让人担惊受怕,我宁愿别人看见我整日的没心没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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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拿在手中的纸条,被整整握住了一夜。不想,谁都不想,谁都可以为了生存的借口,不择手段,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呢。晚上在爹爹的房间,小夏拿着那纸,有点颤抖地递了过去,林于祉扫了一眼,便淡淡地道:“随你如何吧,只记得凡事不可做绝,给别人也是给自己留个后路。”
小夏知道,这次爹爹是把生杀大权交给了自己。可是整整一夜,一夜,睡不能睡,明明困到眼皮打架,却怎么都无法入眠。这五个人,每一个都是老资历的绣娘,谁都是一家子的人要养,如今却要靠自己结束她们在林家的路,也许是这个行业里的路……
一早小夏站在游廊外,等着吕娘。告诉她自己今儿不去绣坊了。吕娘看着小夏眼下一片的青黑,心中了然,点头算是知晓了。下午让小语来的时候,小夏刚醒来,实在是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
“小姐,晌午过后,五家绣坊同时出新。”小语开口第一句话就下了个重磅。
“哪五家?”小夏睁开微闭的眼睛,问
“庞记绣坊、水记绣坊、玲珑绣坊、天成绣坊、家和绣坊,都是咱一套假样图的物品。”
“没有一点差别?”小夏不放心地又问了句。
“兰丫头和我一路看了个遍,绝不会错,就连那几个刻意画错的败笔,都绣的真真儿的呢。”小语算是服了那些绣坊了。
小夏静静地靠着床柱,好半晌才抬眼对小语道:“真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要来,可是…… ”嘴角擎起一个苦笑的弧度
“小姐……”小语不忍,开口。
小夏摆摆手,示意她自己没事,“爹爹素来最讲,退一步海阔天空,凡事留余地。可是谁给我留了余地呢?”
明日便是要最后之期,一招封死,想回身都难了。都这个时候了,却没有人给吕娘来承认什么,等到现在,其实小夏还是在等,等这些人给自己,也是她一个退路,只是却迟迟没有。
“罢了,准备着,明日一早咱们也该亮亮牌了。既然走到这一步,便没得退。”小夏说罢,就闭上了眼睛。“我昨夜没睡好……”
小语给小夏披上薄被,轻声走了出来,心里一阵地抽疼,心疼小姐才这般年纪,就必须面对狡诈人间。如是得安稳,谁会想要这样的勾心斗角,谁不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呢。小语想着那些老资历,叹息了很久,何苦呢,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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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起的很早,先一步去了绣坊。一个人坐下院内树下,一些早起的小绣娘已经开始梳洗了,小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