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政府大坪里今非昔比,处处杂草丛生,一派凋零的样子。
自从郭伟当初将办公室移到老鹰嘴后,老乡政府就像没有娘的孩子一样,逐渐失去了**爱,以至于到现在,几乎看不出还是一个行政机关的所在地。
面对如此残破的景象,我是有些不悦的。毕竟这地方,留下过我七年时光。
月白显然感觉到了我的不悦,低声道:“现在干部都在忙,没人来管理。”
“都忙些什么?”
“好多事。比如计划生育,比如新政府迁址。反正我总觉得人手不够用。”月白似乎娇嗔,她的辩白,让我不好发火。
“再说,过不多久,都要搬走了。”她强调一句。
我没做声,拿眼四处张望。
门前的小溪两边,绿草萋萋,柳树全身发绿,间或伸出几支鲜艳的桃花。一群白衣白裙的鸭子,呀呀叫着,噗噗通通往水里跳。
桥头老供销社,门头上的招牌已被风雨浸淫得不成样子。当年盘小芹挑出来的一条写着“酒”字的布幡,已经支离破碎,剩下几条破布,在春寒抖削里,孤独地飘扬。
回到大坪里,中央一条路,一块没一根杂草的小坪。这是孙德茂家中巴车停靠的地方!
玉兰树依旧青翠,肥厚的叶子间,开始冒出花蕾。
残破与新的生命,正在次第地交错,让人无端会生出许多的感概来。
我被前呼后拥往食堂走。
老王还是当年的老王,这个当年让我感受到山里温暖的老人,如今下巴上已经长出了一圈白胡子。
他捏着一把锅勺,高兴地过来跟我打招呼道:“陈乡长……。”话一出口,立即感觉不妥,枯老的脸上居然显过一抹褚色:“哦,陈县长。”
我拍拍老王的肩,安慰他道:“辛苦了。”
这个做了一辈子饭的男人感动了,红了眼圈说:“不辛苦。”
我与老王,渊源很深。
当年我是唯一的一个长年吃食堂的人。苏西乡有干部三十几个,大多在本地有家室。为数不多家在县城的人,都能自己做饭吃。
我是光杆一个,除了食堂和老柳书记一家,没任何地方有饭吃。
于是,老王就成了我的专用厨师,很多时候,食堂里就我一个人吃饭。但不管多少人吃饭,老王总是尽心尽意地做。倘若我一时赶不回吃饭,老王一定会把饭温着,等着我回来。
有多少个寒冷的冬天夜里,老王会为我支起一个火锅,给我准备一瓶晕头大曲,让我一个人恣意地发泄。
直到盘小芹的饭店开张,我来老王的食堂机会才开始慢慢减少,以至于在很长一点时间,老王看到我很不高兴。
“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我笑着问他。
“很多。”老王兴奋地说:“昨天听小柳镇长安排说,你这几天会回来,我就留心了。昨夜与老盘上山下了几个套子,呵呵呵呵”
老王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像漾开了一池春水。
“逮了三只兔子,一只黄鼠狼,还有一只野鸡。”老王兴致勃勃要拉我去看,旁边的月白轻轻咳了一声。老王一呆,松开手,尴尬地站开。
“谢谢王师傅!”我由衷地感谢。
“我今天请了老盘过来帮忙。”老王指了指一直在忙绿的盘树容。
“很好!”我说:“王师傅啊,今天我请来了贵客,我们能不能从他口袋里掏出钱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老王显然被我的话吓了一跳,涨红着脸说:“言重了,言重了,县长。”
说完也不管我了,扔下我就往厨房里跑。
大家就轰地笑起来。老王这人实在,看不出我在开玩笑。
提到了盘树容,我怎能不想起盘小芹?这个一直叫我“哥哥”的女孩子,从我下车到现在,居然没看到她的影子。
月白是乖巧的人,当即过来低声道:“小芹怀孕了,不方便。”
我吃了一惊。盘小芹怀孕这事,我怎么半点风声也没收到?
再说,她没结婚,怎么会怀孕?
月白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疑惑,还是低声低气地说:“小芹年前结婚了。那段时间你太忙,根本没时间回来,所以,到最后也没通知你。”
我哦了一声,心里掠过一丝不快。
盘小芹,你口口声声叫我“哥”,居然连结婚这样的大事也不告诉我。
“叫她来。”我命令道。
月白犹豫了一下,让镇党办秘书去超市找她。
食堂里暗香浮动,这股熟悉的味道伴着我在苏西走过了七年。这是野味特有的甜香,带着一丝丝的臊,一丝丝的甜,一丝丝的深入骨髓的怀念。
一张大桌子,铺着我之前没看到过的雪白桌布。
我征询地去看月白。
月白嫣然一笑道:“现在接待任务多,我们食堂的桌子,都是老旧得不成样子了,怕坏了领导的胃口。所以,我安排了,但凡是上级领导来,我们一律铺桌布。”
“形式主义。”我说,没有责怪的意思。
月白却被我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当即涨红了脸不出声。
刚坐下,就看到党办秘书领着一个女人进来,大腹便便,满脸浮涨。
定睛一看,是盘小芹。当年青春年少,如今步履蹒跚。人啊!我心里哀叹。
她过来轻轻叫了一声:“陈县长。”
我眼一瞪道:“你叫什么?”
盘小芹脸一红,改口叫道:“哥。”
我看了看她,问道:“曾东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