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彻背对着众人,他低着头沉默着,他们却仿佛看见了一个正在站起来的背影。
然后他打破了沉默,语气徐缓。
“老先生,以前我以为,人一生之所历,乃其不断成长的过程中会遇到的必然,或许跑太快太急会摔倒,做危险动作会受伤,这些都是亲身所历或者亲眼所见,然后才懂得知晓,然后明白。更广而泛之,受到痛苦与伤害,吃一堑长一智,才会有那么一些感悟。而在这个过程中,时间也是随着人的成长不断前行的,人会在时间中茫然,会麻木,会忘记,或许偶尔他会忘了疼,而再犯,然后再次摔倒,或者侥幸无事,以此总结经验。”
顾老爷子郑重其事,继续细细聆听着,他知道张彻还有下文。
“其他的事情,大抵如此,想必经历的痛苦越是难以忍受,也便越加难以忘记,甚至成为一生的苦难记忆和经验。那些所谓的大道理,也是前人由此总结而来,然而人们终究不会轻信,非得自己摔倒了爬起来才知道前人所言非虚,而在这个过程中又充满了忘却。在不断的摔倒记忆和忘却的过程中匍匐前进,时间过去之后依旧碌碌地活着,但总不会完全忘却自己的回忆,依靠那么点儿苦难回忆吸取的经验,这样慢慢累积慢慢累积的过程,我将之称为成长。所以每个人都会有那么点儿自己的故事和慢慢咀嚼只有自己能切身懂得的经验和教训,这个积累的成果,我将其称之为成熟。”
“这个理论倒是很有道理,也很新奇。”顾老爷子见他说完沉默,答了一句,其实这个道理不是多么深奥的一件事,只是没有人归纳得这么系统而已。他有些不明白,张彻如此肯定地叙述出这些自己的定论,是想让他回答什么。
张彻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顾忧国,眼里竟然闪现着些疑惑。
“然而,我发现,或许我想错了。事实并非那么一回事。”
顾忧国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此行经历,已很是不凡,所历极多,而心尚惘然。在此一月又半,明白了我以前不明白的一些事情,然而却也有了一些新的疑问。我之前所向往,也是我觉得的道理,是人活着就应该做一些有意义或者有意思的事情,如果既没有意义又没有意思,那么就是无聊了,不如不做,但是这种无聊,却往往充斥着生活。”
“世事大多如此,而人所经历成熟明悟虽然万千,总归都有那么些相似处,然后由之选择自己的道路,那么是为了活着而选择,还是为了选择而活着?”
张彻长叹一声,又转头去看向天空。
“我在此平静生活了一月有余,之前的生活也勉强称得上些波澜壮阔,人心之物,机关算尽也好,一心向力也罢,当垆卖酒也好,拼命以求也罢,有不同的地方,是因为本初的选择不同,所以需要的觉悟和背负上的沉重也不同,在追寻中迷惘,在迷惘中探求,所求的或许并非自己想要的,失去的原来才是最珍贵的。人的心灵,面对挫折的软弱,坚强,扭曲,而强大,看待过去的自己,又应该是怎样的看法?仅仅幼稚?”
他又看了看自己残废的躯体,带着些淡淡的伤感和怀念味道。
“究竟是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发现更珍贵更适合自己的,还是在不断碌碌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曾经最珍贵最原本的初衷,我们活着,最开始,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沉默。
一片寂静。
……
没有人开口,除了萝莉乐带着明显的茫然而沉默着不敢说话,包括顾朝华在内,所有人都若有所思。
然而每个人得出的结论都不一样。
顾家夫妇最早清醒过来,他们只是相视一笑,抿唇轻轻握紧了彼此的手,眼中没有丝毫迷茫,只有感动与贴心。
顾老爷子和顾朝华也相继恍然过来,只是顾忧国望了眼堂屋中亡妻的令牌,眼含怀念与笑意,顾朝华嘻嘻笑了两下,不甚在意地捏了捏萝莉乐的粉嫩耳垂。
只有张妙棋还似有些沉浸在话语中般看着张彻的背影,脸上带着些茫然和隐隐的挣扎。
张彻却没有看她。
张彻看着天空。
天空上只有黑色的裂痕,他说那是云,那么天空上只有白天与黑云。
张彻看着天空,看着自己。
他想问的这个问题,也许并非是问顾忧国,而只是借顾忧国之口告诉自己答案。
顾老爷子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也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但他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一种答案。
……
张彻久久不闻回应,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一脸平静的顾忧国:“老先生,我不懂。”
“你有何不懂?”
顾老爷子的嗓音有些轻,也有些清。
“我不懂无聊既为无聊为何还存在,本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为何存在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我不懂为何没有道理也没有道德的事情会发生而且让人无法反抗。我不懂为何事物的联系可以如此扯淡明明没有关系也会有莫名其妙的事情降临在身上,最后偏偏是在意外的地方凑巧。我不懂为何想要的事情总是做不到,反而因为做不到所以更想要。我不懂为何人的心是这样一个扭曲的集合,包含着坚强的保护自己而同时尖锐地伤害别人。我不懂为何时间能消磨一切珍贵,却往往留不住平常。”
他的语速愈快,而情绪愈烈,哪儿还看得出那平和微笑的淡然样子?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