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温达木因为在战场上没能找到你,和你拼死一战而死不暝目。
那时,卫兵们正护卫着你,在距离战场3里路的地方,接受军医的急救。你再次陷入了剧烈的头痛中。这是你四进草原作战以来最剧烈的一次头痛。
你差不多瞬间被它击垮了。你在恍惚当中听到远处的厮杀声,但你头脑中一片模糊,你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清醒着,你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在哪场战斗中。你连自己的姓名都想不起来了。
你紧紧抓住谢双成的手,痛得五官挪位,脸色发灰,牙齿咯咯地打着颤,全身的肌肉一阵阵地抽搐着。
你痛得失去了一切控制力和一切判断力,眼泪和汗珠一起纷纷向下滚落。
巨大的颅内压力引发了剧吐。你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你吐得胸膛都要裂成两半了。
军医无法灌进任何药物,一时束手无策。
当温达木提着刀在汉军当中寻找你的时候,你正痛得满地翻滚,你已经什么人也认不出来了,你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不能看到一点光线,你在垂死挣扎般的翻滚中把马靴都蹬落了。
当吴顺下令轻骑兵的弓弩手集中朝温达木放箭的时候,你的眼光飘忽迷离起来。你的灵魂痛得都离开你的身体了。
当温达木的战马轰然倒地时,你的手松开了谢双成的胳膊,无力地垂落下去了。你眼里的光亮熄灭了。你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去。你在卫兵们和军医的连声呼唤当中昏厥了过去,而且一度失去了呼吸。
在这次持续超过了24小时的凶险头痛当中,你两度停止了呼吸,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你在生存与死亡的边缘走来走去。你感觉到强光和黑影在你身上飞速地交替着掠来掠去。
你一会儿觉得身体属于自己,一会儿觉得它已经不属于自己。你觉得自己一会儿飞在天上没有一点重量,一会儿被埋在土里没有一点空气。
你听到厮杀声里有人在哭泣,你听到哭泣声里有人在唱着一首没有歌词的哀曲。你听到风声呼啸着穿过原野。你听到冰河开汛时发出的巨大轰鸣。你听到无数的蜂蝶在飞翔。你听到我在花海中对你说话的声音。你听到父亲和母亲在清川凌晨的昏暗光线中一声声地呼唤着你。
你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
你不知道温达木部如何被歼灭,也不知道乌林登木汗的另外两个儿子如何带兵过来增援温达木部,不知道吴顺和孙湛明两部如何与敌军刚刚抵达的援兵激烈交战,不知道听到战斗杀喊声的孙浩成部如何朝这个方向飞马疾驶,不知道他们在半路如何遇到了从西北方一路狂奔而来的张保部,不知道孙、张二部如何会合在一起,赶过来增援吴顺他们。
你不知道当孙浩成和张保的部队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吴顺、孙湛明率领的汉军是如何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气势磅礴的呐喊声,你不知道四部汉军在草原上如何地追逐和砍杀汗王儿子们的部队,你不知道会合后的四部汉军,如何共同围歼了敌军,不知道他们如何将众敌酋纷纷围困,分尸马下。
在这些事情发生时,你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在这个历史上被称为“普尼会兵”的重要事件发生时,你陷入了极其凶险的濒死状态,你什么也不知道。
当你被勿吉人认定是天神下凡的时候,你正在承受你身为凡人的巨大痛苦。
(二)
你在普尼草滩上突然停止呼吸的时候,运州的王城里,我正在给刘申沏茶。
我忽然就觉得心神一阵恍惚,连茶水倒得满溢出来了,也浑然无觉。
刘申听到桌上水响,他把头从文书当中抬起来,他吃惊地看着我。
他说:“琴儿?你怎么了?”
我茫然地看着刘申,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就在这时,我手中的水壶突然一下炸开了。
我手一松,它砰地就散落在地上,碎瓷片炸得满地都是。
刘申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说:“怎么回事?你有没有烫着?”
我定定地看着那些碎瓷片。
刘申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感觉他在摇晃我。我看着刘申。我说:“汉王,他出事了。”
刘申说:“谁?谁出事了?”随后他的脸色就变了。他说:“什么事?”
我说:“他没有呼吸了。”
我顺着刘申的胳膊滑了下去,我瘫软在地上不能站立起来。
把我的呼吸给他吧!把我余生所有的呼吸都给他吧!请让我去死吧,请让他活着!
如果他不能活着,我也就不能再活着。
但是,我的命运,就是必须在你死后独自活着。独自漫长地活着。
我无法把呼吸给予你!我无法把寿命分给你!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它吞没。在那一生当中,我甚至连陪在你身边,看着你咽气的机会,都不曾有。
没有了你的胜利,又有什么胜利可言呢?
(三)
“就是在那一天,我发觉你是爱着他的。”刘申后来对我说,“
当时,我的心里一阵疼痛。原来,你是喜欢着他的!我很羡慕他,也很嫉妒。”
“如果将来我有一天也没有了呼吸,你能够感应到吗?以我们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经历,你能够感应到吗?”后来,刘申曾经这样地问过我。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这种事情要到了那时,才会知道。
刘申说:“你不会感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