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任何突如其来的死亡前夕,永别的时刻总是平淡无奇。”
星期四的下午。
那一天,我的职责是穿着校服,站在场地的门口迎宾,负责引导来宾就座。
我站在那里,当天故事里所有的角色都从我身边经过,走到了场地里。
校领导、教导主任、教务处处长、布朗一家、汪指导、任课老师们、队友们、同学们。他们一一经过我身边,进入了场地。
他们对我来说,只是划过天际的流星而已。
我只是在等着你的出现。等着学校派去接你的车子到达。
我等着你,最后一次抵达我的生命。
我看到成校长的车子远远地向训练场驶来。
车子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了。
我看到你。你穿着我们第一天相遇时穿着的那套运动服。因为你已经消瘦了那么多,这套衣服现在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熨帖合身了,显得有点空荡松垮。
柴老师先下来,绕过来,帮你打开了车门,然后他招呼我过去帮助你下车。他自己先跑进场地去通知大家你已经来了。
你动作缓慢地从车上下来。你的双脚落到地面上。你扶着车门站了一小会儿,确保自己站稳了不会摔倒。然后你回身去提放在车后座上的运动包。
我看着你缓慢小心的动作。你正在疼痛。你正在忍耐着内部绵延不绝的疼痛。我的心开始流血。我离开了自己应该站立的位置。我向你走去。
“我帮您拿包吧。”我从后座上帮忙把你的运动包拿了下来。我把它提在手里。
你的眼光落到我脸上。你看着我。你说:“好。谢谢。”
你说:“我们进去吧。”
我习惯性地跟在你身后两尺左右的地方。
我们这样走到改道后的入口处。我们马上就要进入所有人的视野了。
我看着你的手,发现你的双手依然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着。我的心,也随之颤抖了起来。
就在这时,你回过身来,你拉住了我的胳膊,你轻轻地拉了我一把。
你其实没有什么力气,但我身不由己地就顺着你的心意向前跨了一步。于是,我们就并肩而立了。
你看着我,你说:“可以吗?”
你说着,就牵住了我的手。
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我的脸上。
在你的手握住我的手时,我惊慌地瑟缩了一下。
然后我看向你。你看了我一下,你尽可能用力地握紧我的手。
我感觉到你不仅是双手在颤抖,事实上,你整条胳膊都在一阵阵地颤抖。不,不止是整条胳膊,你整个人,整个身体,都在那样一阵阵地颤抖。
我无法再违抗你的意志。我停止了瑟缩,任由你握住我的手。
你平静地说:“我们进去吧。”
你就这样,握着我的手,走进了场地里。
我们手拉手走进了场地里。
这就是你对汪指导说的,你这一天将会犯的那个错误,那个你事先请求他原谅的错误。
(二)
那天,我们并肩牵手,走进了场地。那是我们一生里面唯一一次公开地做这件事情。
我感到注视的眼光像暴雨一样降落在我们身上。雨点密集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后背上的甲片,瞬间全都竖立了起来。
就在这个瞬间,你的手再次加大了紧握的力度,我感觉到你在颤抖中用上了你全部的力气。
你就这样,紧握着我的手,安静地站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所有的人都看着你。所有的人都看着我。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所有的人都觉得应该做些事情,却又什么都不合适做。
我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坐得离入口处比较近的一位老师的眼镜掉了在他的膝盖上。他手忙脚乱地赶紧把它按住。
我看到汪指导和柴老师都张着嘴,表情好像下巴马上要掉下来一样。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随即,汪指导快步向我们走了过来。
汪指导看着你。他满眼睛都是话。他用眼光对你说:“不要这样!”
你用眼光回答他:“我告诉过你,今天我要犯一个错误。请让我,犯这个错误。”
你们交换着眼光。汪指导站得离你很近,他觉察到你全身正在无法克制地一阵阵颤抖。
他屈服了。于是,他低头看地面。
然后,他对你说:“你过来了?校长和布朗先生一家都已经到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汪指导一边对你说话,一边看着我。
我在他的目光之下,再次轻微地瑟缩了一下,我想退回到应有的位置。但你的手指并没有松开,你保持着抓握我的力度。
我知道,能使出这样的力气,现在对你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我不忍心动弹。我不忍心再做任何挣脱的动作。
后来,我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你知道,随后我会怎样表现,你希望所有的人,明白我的那些表现的原因所在,你希望所有的人,能够明白我,原谅我,照顾我的悲伤。
你知道,我那天必定会表现不好。你知道,我还没有具备能力表现得很好。
你想最后帮助我一次,让我随后的日子,能过得容易一点,少经受一点溪源事件之后的那种痛苦盘问。
这时,我听到了你心里对我说话的声音。
你在心里无声地对我说:“心心,拉住我的手,不用放开。若你觉得力量不够,你可以一直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