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八月。盂兰盆节前夕。高雄从加拿大飞到亚洲来。他给我打了电话,约我见面。他说是有商务上的事情,顺便过来看看我。
但我有点疑心他是为了这个节日专程飞过来的。他可能觉得,这个日子,我会倍感孤单。
我隐约听说,高雄最近正走桃花运,有个法国籍的华裔女子,一个很有名,长得也很有气质的时装女设计师,正在狂热地追求他。但是,高雄却并没有和我提过此事。
其实,我也在和一个男人交往,并且考虑和他结婚。
从内心深处来说,我根本无意结婚。然而,若一日不结婚,周围有关介绍、相亲、挑逗、追求、劝说、絮叨、逼迫的行为就不会停止。这些行为让我倍觉世间空虚,毫无兴味。我很厌恶被这些行为所包围。
太平盛世里到处都是平庸的男人。越接触这些男人,我就越敬爱你。
在无法推辞的情况下,我被迫和那些男人见面,和他们在不同的场合吃饭,喝各种不同的饮料,谈各种不同的事情,看各种不同的电影,逛各种不同的商店。
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和我接触,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刺探我的条件和我的意向。
有一次,我见过一个姓丁的男人。我们在一个公园见了面,聊了一些话题,然后,我们一起喝了一点酒。
在喝酒的时候,他看着我问:“你经常赴这样的约会吧?”
我点点头。能看出这种事的男人不多。
他说:“我对你很好奇。你根本不想结婚,为什么要来赴这种约会?”
他说:“我很肯定,你从来不喜欢结婚这件事情。”
我看了他一会儿,说:“那,这一顿,让我来付帐吧。”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姓丁的男人。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心里的苍老与沧桑。
我不想受到外人的打扰。
我不是说太平盛世里面就没有好的男人,我也不认为女人在太平盛世就找不到可以敬仰爱慕的英雄,而且我也不认为和妻子相濡以沫地度过一生,养儿育女,朝九晚五就一定逊色于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充分理解前者的难度,也始终保持足够的尊重。
然而,太平盛世里面腐朽和无能的男人,比例的确会高许多,那是因为缺乏必要的淘汰。
我见了那么多的男人,心里一点微澜也没有漾起,只是因为他们全都不是你。
“做记者这种工作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很辛苦吧?”
“我也是这个大学毕业的。”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云南这个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要不要再喝一杯?”
“我们再看一场,怎样?”
在各种各样的问题当中,我感到年老的疲惫。
他们围绕着我青春的形象喋喋不休,他们不过是想实现自己的**,他们不知道我是亿万年前的古老化石,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好几千岁了。他们的话语都只能划过我的表面,不再能进入我的心里。
我回答他们的问话,我对他们微笑,我和他们并肩而行,我看着他们的眼睛和他们干杯。
我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可以进行哪怕只有一句对话的人。
我觉得我和他们就象是一些在坠落途中擦肩而过的流星一样。
我在这些活动里看到无数正在进行中的、线路不同的死亡。
我在这些活动中,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亲爱的指导,这一生我真的是太疲倦了,因为连续目睹了你的两次死亡,所以我没可能再为你活另外一个82年。
诚如你有你的极限,我也有我的极限。
那晚,姓丁的男子问我:“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没回答它。
坐在他面前的,其实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一个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早已死了的女人。
(二)
由于十分厌恶这样的约会活动,我决定要通过结婚来中止它的延续。
面对一个平庸的男人,总好过面对一大群。
我按部就班地走着恋爱的常规流程,慢慢地接近婚姻。
我一点都不觉得快乐。展望未来,看到的都是无尽的重担和纠缠,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东西。真的。
但是,不结婚的话,那些麻烦与纠缠,就难于停止。至少,在我老去之前,难以停止。
有种无逃于天地之间的穷途末路感。
我也没有对高雄说过正在和男人交往,准备结婚的事情。
但他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三)
见面的时候,隔着茶几,高雄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他说:“我很痛心。痛心疾首。”
我说:“什么痛心?你回来不是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办吗?”
高雄说:“我回来也是因为听说你在和一个男人交往。”
我说:“不可以吗?”
高雄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我和谁交往,要向你报告吗?我是你畜养的女奴吗?”
高雄说:“我是你的朋友。”
我说:“听到我从悲痛中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像正常女人那样谈婚论嫁,你不高兴吗?你不要对我说恭喜吗?”
高雄说:“恭喜个屁!”
我瞪眼看着他。我说:“粗鄙。”
高雄说:“我有这么可怕吗?可怕到你要躲到一个见鬼的婚姻里去?”
我说:“我结婚并不是为了躲你。”
高雄说:“那你是要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