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戛纳海边的酒店住了一晚上之后,我们第二天驱车来到了巴黎,拜访agone出版社的那栋小楼。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巴黎。
和agone的会谈非常顺利。agone的管理层非常着迷东方文化,对我们清单上的很多作品都有着强烈的购买**。而agone强大的线上线下销售能力,也让我颇为震惊。agone也有一支非常优秀的多语种翻译团队,翻译作品之精妙优美,让我叹为观止。真不愧为国际知名的出版机构。
由于第一次来巴黎时,是跟着旅游团走的,行色匆匆,留下了很多遗憾。这一次过来,行程比较自由,时间也相对宽裕,办完正事之后,我对高雄说,还想去仔细地看看卢浮宫。
作为一个美术作品的收藏家和画廊的投资商,高雄当即表示正合他意,欣然应允,全程奉陪。
(二)
我们很快就又一次站到了卢浮宫前的金字塔旁边。
我们先坐电梯下去,参观金字塔下的埃及文物展厅。
展厅也许是因为在地下的缘故,让人感觉到有点阴暗,气氛比较压抑。
高雄叫了一个他熟识的博物馆中文讲解,领着我们一路参观,一路详细解说各种展品的文物价值、来历。
我很心醉于那里面种种展品的精美绝伦,也同样惊叹于他们朝气蓬勃、鲜廉寡耻的抢劫精神。
一个国家抢劫了这么多的赃物,不思归还,反而放在展厅里公开展览,不也太没有羞耻心了吗?但我也知道,他们信奉的是强力。认为强力抢来的东西,天经地义,就是他们的了。他们也坚持认为,让这些文物留在经济欠发达,社会频发动荡、科技相对落后的发展中国家,不利于它们的长期保存。
这些观点都只是在我心里过了一下,我并没有把它们表述出来,只是跟着讲解,安静地听着他滔滔不绝的介绍。
(三)
前方光线朦胧中出现了几个长条形的玻璃龛盒,里面装着几具著名的木乃伊。
人们隔着玻璃,围着龛盒走动,看着这些变得像枯木一样的灰尘满身的尸体。
这是我第二次隔着玻璃和高雄一起看尸体。
我突然就感到无法忍受。
我突然就感到必须离开,无法再在那里待着。
我匆匆说了对不起,就独自向电梯口方向走去。
高雄追了出。他的朋友一脸惊诧地跟在他的身后。
在电梯间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高雄小声地说:“怎么回事?”
我说:“这儿空气不好,我觉得不舒服。我要出去,不看这个展厅了。”
(四)
我们重新回到了地面上,我在金字塔的旁边大口地呼吸着。
高雄说:“下面通风设备很好的,不存在空气不好的问题。”
他说:“你晕尸体吗?以前,我记得,你是不晕的。”
我圆睁双眼看着他。
他后退一步,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开玩笑的。我没有看出,你在伤心。”
我说:“我不喜欢看各种干尸,不喜欢看木乃伊。”
我说:“这些几千年前的尸体,他们以前也是活着的,也和我们一样是活着的!就像你以前对我说的,他们也是有人思念,也是有人深爱的。他们变成尸体的时候,也是有人曾经肝肠寸断的。”
我说:“我们应该尊重他们的遗体。他们应该被安葬在坟墓里。不应该那样对待他们。不应该把他们抢到千万里之外,放在玻璃龛盒里,用灯光照射着,让人们带着猎奇的、漠然的表情,毫无感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高雄看着我。
他说:“是的。太冷漠了。现代的文明,还有我们,都变得,太冷漠了。”
我们依然恐惧死亡。但我们变得对别人的死亡,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坚硬,越来越无动于衷。
我们对死亡、对死者的尊敬和温柔,都已经变得快要没有了。
如果说这是文明,那么,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文明。
(五)
我心情平复之后,我们进入卢浮宫内,瞻仰那些油画。
我们没有跟着旅游团队去看那些著名的画作,而是随意地一个展厅一个展厅地逛着,听着耳麦里传来的解说。
我在一幅古代的武士画像前驻足不前。
我在这幅画的面前站了很久。
我看着那盔甲,还有人物脸部的轮廓。
高雄都看完这展厅里所有的作品,差不多走到下一个展厅的入口了,一回头发现,我依然还站在那幅画的前面。
他走了过来,和我并肩站着。
他说:“你很喜欢这幅吗?”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它。我说:“是。”
他说:“看你的眼神,不只是喜欢而已吧。”
我说:“是的。看,那盔甲上的反光,还有,那面部护具向上推起后的形状。”
高雄说:“画得很好?”
我说:“我感到好熟悉。”
高雄看着我。他说:“你何时见过十字军时代的武士?”
我说:“我之前经常会在梦中看到穿着类似装备的骑士。有一个人,常常会在梦中站在我的面前。每次都是这个人。他的盔甲也是这样地反射着光线,那护具也是这样地向上推起着。我记得他在头盔下面看着我的眼睛。”
高雄说:“每次都是这个人?”
我点头。
我没有对高雄说,我知道这个人就是指导,我心里非常清楚地知道。指导也知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