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点点头,丢开面巾,自顾自的寻一汤胡椅坐下,他经历如许多事,在汴梁又成了天子幸臣,站到如此高位举动自然有气度在,这还不是单纯的高官气度,夹杂了经历无数血腥战事,身上自然带着的锋锐人之气,在赵佶面前自然是强自收敛,但是在自己家中,却不必掩藏了,石三郎为杨凌气度所摄,下意识的就站得恭谨了,背心也有冷汗渗出,再不敢荤素不忌的开口说话。
杨凌沉一下,看着石三郎,静静开口:“拱卫禁军?当日能选出来,也是都禁军当中出挑的好汉子了,愿意吃拱卫禁军的饷,也是愿意上阵厮杀为国出力的,不必说你还做到了都头,怎生又变成了这样?”
这石三郎在南船市码头虽然能号召百十个小工,却还是最低层的人物,禁军所经营车船务事业当中,他们这些力工都是按日结钱吃饭,甚至连禁军的军籍都挂不上,军饷没有,粮米没有,衣鞋盐菜钱没有,正常朝廷三年一次的赏赐没有,就算从禁军当中退值,多少能领几文遣退钱,他们这些当日被选出来,也算是都禁军当中难得强健汉子,现在却是如此不堪。
石三郎哼了一声:“那有如何了?算俺倒霉就是……提这个又做什么?”
杨凌看着他,只是平静的道:“我想知道”
石三郎有些烦燥,摆手道:“你是贵人,想知道这些做什么?俺一个穷军汉,现在折在你手里,要命给命就是,还想听一番俺的遭际,然后好好高乐一场不成?”
杨凌一笑,指指自己鼻子:“我叫杨凌,平辽的那个杨凌”
他不管石三郎已经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站起来走了几步,自顾自的道:“我现在这个地位,都是上阵厮杀得来的,别人瞧不起的军汉,我看得比谁都重,神策军晋阳军都是我一手拉扯起来,别人不管,我还在管,谁想动老子手底下这些为国厮杀卖命的好汉子,老子就剁谁的手,全天下的人都轻贱折辱你们,就我不会因为我一身功业,此刻地位,都是这帮好汉子和老子一起拼杀出来的,没有他们,如何有我?你可以向这位汤郎君打听一下,每次临阵厮杀,我是不是都站在你们这些军汉的最前面。”
他转身对着石三郎:“现在你可以对我说说,一个被拣选出来,至少愿意临阵效力的武臣,怎么变成今天这般境遇了么?”
石三郎定定的看着杨凌,眼中各种情绪此起彼伏,最后却转为有些苍凉,苦笑低头:“原来是平燕杨大人当面……你要听,俺说便是,不过又有什么用?大人现在也是贵官,俺们这些遭际,听着当一笑便罢,要是杨大人觉得俺说得可笑,抵了俺一些欠债,就足感盛情了。”
在石三郎低低的话语当中,几年前拣选八万拱卫禁军惹出的那笔烂帐,缓缓的就倒了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太过复杂的,都门禁军实在太烂,全大宋的人都知道,强干弱枝的祖制就不必提了,但是总还得稍微有点样子,特别是西军势力越来越大,要是都连一点可用之兵都没有,实在叫人不大放心,再加上当日辽国已经衰弱得不成模样,赵佶又起了事功之心,当时还没想到要灭辽夺回燕云十六州,但是想占点便宜的心思却是难免。
于是蔡京以丞相身份主持,枢密三衙全力配合,竭尽所能要在都禁军当中拣选出八万拱卫禁军出来,在汴梁四个方向,每边放上一军两万人马,勤加练平时作为都拱卫,一旦边境有警,都也能拉出一支军马上阵厮杀,什么事情全指望西军,将来必有太阿倒持之患。
都门禁军虽然整体而言,是完全扶不上墙的,但是作为一个几十万人的团体,总有一些异类还想着在阵上可以一刀一枪的博出个功名的,不过这等人物,自然不会是在禁军当中稍有根基之辈,多半都是家世已经败落下来,全无依靠或者就是为上司所恶,不进那指着朝廷每年拨付军费敲骨吸髓,过那纸醉金日子圈子中的人物。
石三郎就是一个不为上司所喜的小武官,他先祖是在真宗朝就被选入都禁军当中了,这一代代下来,传到他手上,已经算是家中破败已极,石三郎算是都禁军当中难得有点弓马的了,但是性子桀骜,又颇好酒滥赌,不为上司所喜,他又是极讲义气之人,上司压榨士卒,他总看不惯,一张破嘴四下说,荤的素的全无禁忌,正好借着拣选拱卫禁军,一脚就将他踢了出来。
石三郎想想也就罢了,拣起弓马又开始练了起来,既然在都当中不下去,不如就当了拱卫禁军,一旦有战事,要是命大,说不定还能博出一个封妻荫子,不必说,朝廷明文规定,拱卫禁军都是足饷足粮,赏赐也比寻常军伍还要加厚。
却没想到,这拱卫禁军事,一开始就是稀烂说是八万拱卫禁军,实则只有五万不足,一开始就吃了将近一半的空额,这倒也罢了,大家对这等吃空也算是见得稀松平常。
足饷足粮就领了一个月,接着就是九折八折一路扣头打下来,一直压到对半,其间好处,仍然全部都是那些舒舒服服在汴梁呆着,没有一个子弟被拣选出来的禁军将门世家全得了,那些拱卫禁军的所谓军将,少有人入营,都留在汴梁,什么事情都丢给那些没背景的倒霉小武官自己担着,而且一应役使,仍然不免。
这些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