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连呈显令门房打听清楚苏公子在家,一大早备下方上好的龙尾砚及一大匣好纸,权作连韬拜访请求鉴赏的由头。
连氏寻思女儿一个去串门面上不好看,自个儿走动又太兴师动众,便唤了程霭来,另挑拣出两盒子绢纱订珠的宫花、十柄象牙骨洒金扇面的折扇并几包名贵药材,让他们去探访徐夫人与苏小姐。
先让门房自苏府上递了名帖,连韬打头,凌妆和程霭各带了个丫鬟出门。
尚未至苏府角门上,没承想一翩翩美少年竟从里头迎了出来,大老远就拱手道:“夏兄弟来了,未曾远迎,失礼之至。”
此人身着莲青色交领回形阳纹的织锦长袍,腰上左右压松竹玉佩,丰神俊秀,面含春风,中人如醉,实在应了君子如玉的老话。
见礼间,他的小厮才从门里跟出来,漆眉大眼,颇为俊俏,浑身还散发出一种跳脱灵活的劲儿,与寻常人印象里的跟班大为迥异。
连韬一时激动不已,一头还礼一头向凌妆介绍:“大姐姐,这位就是名动京都的苏公子!”
实则不用连韬特特说明,凌妆也猜到这便是苏锦鸿,当下示意程霭一同搭手福礼,心下却更觉诧异。
按说连韬一介布衣,凌家又非显赫门第,苏锦鸿好歹是皇亲国戚,见多识广,若抬出他几个舅舅来,除了亲王便是郡王,姨母们也俱都是郡主,何等尊贵,要说礼贤下士,那总得连韬有功名或贤名才值得他敬重,无缘无故如此热情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连韬那边厢已兴冲冲指着要向苏锦鸿介绍两位姐姐。
还未说话,苏锦鸿已打断他:“夏兄弟,请入内奉茶说话。”
连韬这才省起还站在路上,尤其女眷,虽戴了帷帽,到底十分不便,呐呐红了脸。
苏锦鸿瞧他局促,含笑牵起他的手,先将姑娘们让了进去。
凌妆还倒罢了,程霭忍不住压着声音道:“表姐,这苏家公子真是人中龙凤……”
凌妆轻摇她的手示意噤声,不论评论人家什么,此情此景都不合时宜,若被听到,不知要如何丢脸。
大殷的风俗虽不至于男女七岁不同席,但男女大妨也颇为计较,女眷们进府后本当辞别苏公子,由丫鬟仆妇引到后堂拜见夫人。
凌家几人此来本就存了结交苏公子的心,自然不会主动提起去见夫人,进府后凌妆和程霭便由丫鬟摘了帷帽,连韬引着她们重新见礼。
苏锦鸿与凌妆互相行礼后,看见她的样貌,明显呆得一呆,模样儿倒似戏文里公子小姐初次偶遇一般。
不过他也再无其他表示,又同程霭见礼之后方道:“家母信佛,每日晨起都要做早课,此时未毕,小妹每常晏起,我打发人到后头问问,两位小姐不如与夏兄弟一道到书房喝茶稍待。”
苏锦鸿话说得客气,其实已不符合礼仪,不过谁也没计较他故意忽视的问题,大家客客气气被他让到书房。
苏府的屋宇较之凌家购得的宅子更加古旧,府内大树参獾幕乩壬洗构易乓涣锒的湘妃帘子,帘外假山幽冷,各色奇草仙藤或爬或垂或牵丝攀扯,满眼浓翠中开着许多玫红色的小花,更有殷红如血的豆子点缀,石子拼就的小径间遍地苔痕,人走在其中,遍体生寒,倒是个避暑的好所在。
进了书房,触目是整壁的紫檀书架,上头用蓝布罩着,看不见里头放的书,一张长案左右有海棠红花釉的钧窑插瓶,里头插了些字画。
自古钧窑少大器,这么大的变釉插瓶不知价值凡几,凌妆难免多看了几眼。
留神之下才觉那插瓶胎体略显厚重,色彩同以前她赏玩过的也有细微差别,凌妆手头上原是有当铺的,眼力极好,如今民间盛行仿钧,不想堂堂郡主之家,竟然用了仿器,看着虽是高仿,不会鉴赏的人瞧不出来,还是未免落了下层。
苏锦鸿请三人落座,又叫家人上了茶。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凌妆低头品着,若有所思。
连韬忙不迭要献宝,着小厮捧上两个匣子笑道:“小弟前日得了方好砚,若是哥哥不嫌弃,就留下赏玩,也是小弟结识苏家哥哥的一番心意。”
其实这砚台是当初凌东城搜罗得送给女儿的嫁妆之一,连韬说得圆滑,凌妆倒是高兴。
表弟读多了圣贤书,在不拘一格的她看来,未免痴愚,好在他逢人面带三分笑的态度必然给人好感,凌妆好似教会了小鸟飞翔的鸟妈妈一般,心中欣慰。
苏锦鸿唤亲随建平打开匣子,取出砚台把玩片刻,笑道:“不瞒夏兄弟说,母亲在世的时候,就批我是个见了书就打瞌睡的纨绔膏粱性子,砚是好砚,极难得的金丝鸳鸯龙尾砚,让与我便是多了件可以送人的好东西,夏兄弟是个读书人,昨日还听闻你说要去国子监,不如自己留着?”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收的道理,连韬忙笑:“苏哥哥忒谦,便是经你的手再到贵人手上,更是我的造化,日常读书,哪用什么好砚,没得糟蹋了东西。”
“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苏锦鸿欣然命建平收好。
像苏锦鸿这样肯当面对人承认自己读书不行,还要把收来的好东西送人明着讲的人,贵族圈中少之又少,便是寻常百姓,人情往来上的事大多也是含蓄遮掩的,不由令人好感大增。
苏锦鸿请连韬落座,目光在凌妆身上带过,随即望着门外,忽道:“凌姑娘可还记得在下?咱们可是总角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