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晦日,白天内官奉旨来到东宫,设节册案于东宫柔仪殿,香案于其南,女乐于内殿,仪仗铺排一新,又有内赞引礼女官各两人值宿于柔仪殿下。
卢夫人忙了一天,甚是疲累,凌妆一早命她回屋歇息,此时时辰未晚,姚杨二人坐在阶上,还能听到柔仪内殿传来的雅乐声,月底的天空,有星无月,清凉冷寂,别有一番情致。
杨淑秀见姚玉莲一直搓着手,从袖中掏出一副暖筒递过去。
姚玉莲毫不客气接过拢了,叹道:“我听见娘娘说要为那三个丫头择配军官侍卫。”
两人同庚,过完年都是十八,在民间已是大姑娘,在宫里却还是黄花少女。宫人蒙恩典外放也须过了二十五岁,到那时,只怕能嫁人做个续弦就不错了。
杨淑秀沉默片刻,缓缓道:“天冷,也别坐久了。”
姚玉莲侧过头:“姐姐就不曾想过嫁人生子的事?”
“有什么好想的。”杨淑秀抬头仰望漫天繁星,“每个人的命都是注定的罢。”
“娘娘也来自民间。”姚玉莲蹦出一句。
杨淑秀收回目光,静静地盯着姚玉莲:“妹妹,我一直有话想对你说的。”
姚玉莲不禁有些奇怪,这位杨姐姐一直是安分守己的人,从来没有什么主动的表示,而她性子热络一些,一冷一热,反成了宫里相依为命的好姐妹,此时杨淑秀郑重其事,倒不像她的为人,不禁转过头定定看着她。
杨淑秀温温淡笑,“像娘娘那样的经历,你何曾听过?便是戏文里也没有唱的。”
姚玉莲心有戚戚,连连点头:“是啊。当真好运道。戏里的杨贵妃,嫁的唐明皇还是个老头子呢。”
杨淑秀却摇头:“你也不要羡慕,娘娘自是上天眷顾,她的遭际若落在我们这等人身上,却也不可能得着这样的美好。”
姚玉莲细细思量,却是从羡慕变作了服气,轻声道:“天底下哪个男子不爱美人。姐姐说的不错,太子妃若不生成那般的颜色,撞见了太子也是枉然。”
“容貌固然重要,但娘娘的手段也不是其他女子学得来的。”杨淑秀掉头又看星空,明月未出,天际的银河格外清晰。星汉灿烂,她细细分辨起牵牛织女星。
姚玉莲却还转不过弯:“娘娘她除了会些医术,平日里也不显什么,你说的手段……”
杨淑秀自夜幕中收回目光,戳她一脑门,“瞧太子殿下被迷得一刻儿也离不了,你就不能悟出点什么?”
两人几乎咬着耳朵悄悄说话。却也不怕旁人偷听了去。
姚玉莲委屈地扁扁嘴,“似乎,除了贤良淑德,娘娘越来越会撒娇了。可我听说宫里的淑妃娘娘比太子妃更加娇气,怎么不见皇上专宠?”
“你就只看见撒娇。”杨淑秀恨铁不成钢,然而姚玉莲木然的样子却叫她想起家乡的小妹来,语气越发柔和了,“娘娘是个有大主意的人,你看,不用她出头露脸。就大大提拔了娘家,还为殿下出了很多主意,连三愚先生都驳不出话。这就是她的大本事。”
这么一听,姚玉莲也有些赞成。要说朝政的话,她们谁也插不上嘴,娘娘掌事之后,东宫那是富得流油,内廷里的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东宫钻,她们两个也受到百般奉承,这一点一滴的变化,看着不显眼,实际上却是翻天覆地。
娘娘与太子殿下相处,该嗔则嗔,需柔则柔,无不恰到好处,好似任何时候,都能挠到太子殿下的痒处……
姚玉莲想到这儿,疑疑惑惑道:“太子爷对主子娘娘的宠爱,咱们做奴婢的,从眼神里也完全能窥见,娘娘却好似……好似戴了面具,姐姐你说,娘娘经历过那么多……会是真心喜欢太子爷么?”
杨淑秀也有些拿不准,迟疑道:“太子爷那般人物,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不爱慕吧?”
姚玉莲抬手指着杨淑秀,缓缓张大了嘴,脸上欲笑未笑。
杨淑秀猛然惊觉,浑身火烧一般,急道:“我说的爱慕不是夫妻男女之爱……”
“不是么?”虽然垫着棉被,姚玉莲还是嫌台阶寒凉,拉了杨淑秀起来,“我觉得就是,只不过隔着太远,不用痴心妄想而已,我与姐姐是一般的心情。”
同样望着九天蟠桃吃不上的小妖们同病相怜,倒没有窥见对方心思后的幸灾乐祸。
杨淑秀又道:“她不仅得太子宠爱,待下人也宽厚,咱们东宫的奴才,往后再头疼脑热,也不怕被丢到北三所等死了,这好名儿一传十,十传百的,受用不尽呢。”
姚玉莲嗯嗯连声:“你还记得诸葛菲儿么?”
“自然记得。”
“几个月前我们分到东宫做下差,诸葛菲儿分到了丽妃的宫里,谁不恭喜她!前儿偷偷来寻我,说是为万岁爷净手的时候,万岁爷多瞧了她一眼,就被丽妃赏了顿板子,过年都下不了炕,还亏有相好的姐妹到咱们娘娘手底下讨了金疮药去,才捡回一条小命。”
杨淑秀道:“我知道了,她想来咱们这儿?”
“可咱们房里的人都满了,哪轮得到她。”姚玉莲望着窗扇映出的人影,眼睛里满是闪闪烁烁的光,依旧充满了羡慕。
“那可说不准,你就没瞧出来,娘娘召了娘家的侍女进宫,为的就是抬举她们?很快就要嫁出去的,咱们忠心事主准错不了。”
“真的?”姚玉莲用手指点着下巴,思考起来,“按这样说来,咱们忠心了,主子也会替我们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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