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构造与别的宫室皆不同,它本就建在高逾层楼的诸多假山群之上,三面是参天古木,花树夹杂其间,一面临湖,故而次间、稍间内都建有月台,也各有名称,夏夜里,不用出宫,帝后也可对坐于月台之上品茗赏景,面对着玄武湖的湖光山色,任什么暑意也消尽了,实比扬州的避暑行宫还来得好。
听了王保一番话,凌妆扶着他的手来至次间嘉木轩。
宁德郡王忙见过皇后,垂首立在地平下。
上头传来温和委婉的清音:“宁德王爷乃是至亲,不须拘礼。”
皇后客气,宁德郡王却知道她的分量,正待恭谨地回禀,听她又道:“汉代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外戚贵盛,鲜有不倾覆的,故此我每日自省,申斥卫国公府未尝懈怠,冀望他们不要以为骤然而来的富贵是理所当然,应当时常默愧其心,忧国齐家。孰知表亲不贤,上负圣祖之旨,下亏先人之德,王爷万勿因我之故亵渎律法。”
宁德郡王只知皇后商家出身,以色获圣宠,自古道“商女不知亡国恨”,怎地能说出这样明大义,识大体的话来?一时震撼莫名,除了拱手称是,作不出其他反应。
容汐玦这才想起来,所谓的程泽,皇后是提过的,说他们兄妹失德,很不待见,她的意思,显然是要大义灭亲了,遂淡声道:“宁德王叔,应天府是中都城百姓的衙门,你若徇私枉法,岂不是陷皇后于不义?”
宁德郡王恍然大悟,长揖到底:“臣愚钝,定当秉公办理。”
凤和帝看了皇后一眼。凤眸微微弯起,不忘加上一句:“既然秉公办理,不如公开审理。”
“臣遵旨。”宁德郡王虽是讨到了准话,却还有些不敢置信。据他所知,只要撞上皇后的事,天子就极度护短,原本他来。也是想讨个好,死的人不过是罪奴的小厮,又无苦主前来哭闹,便是被知情者诟病几句,也无伤大雅,不想陛下不仅不徇私。还要他公审,这是怎么了?皇后当真如此大度?说的不是场面话么?
他这里一沉吟,帝后已相携消失在走道上。
不说宁德郡王奇怪,就是侍奉在侧的王保等也很奇怪,直至主子回了长乐宫,依旧由皇后入内亲自侍奉更衣,听到里头传来几声欢快的轻笑。几个首领太监才略有所悟。
原来这护短与揭短之间,全凭皇后高兴,而皇后也不是在演戏,她是真的不在乎那位表兄的命。
即日。内廷便颁下两道旨意,除了凤和帝督促尽速审结此案,还有皇后给应天府的懿旨,称“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百姓,国之根本,性命甚於财帛明珠。今内眷不惧刑网,殴伤人命,国刑矩之。卫国公府若行私贿之事,当可夺爵。群臣该当备尽忠直。为君耳目,正典刑以安天下。”
宁德郡王将这道懿旨裱了,张贴在应天府衙门布告上,同时又出告示表示将以殷律慎戒应天府上下,今后审案度情,绝不徇私枉法。
原本程泽一伙人未必个个要判死刑,经当朝皇后颁发了这道内旨,不用审判百姓们也知必死无疑,皆拍手称快,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无不歌颂皇后的贤德圣明。
再说这两三个月来,朝廷派出去的三支平寇番连报大捷,他们扫荡强盗土匪势如破竹,短短时间,差不多各自都扫荡完一个省,开赴另外的地方去了。金银财宝源源不断地送回国库,朝廷有了钱,出手平稳物价,百姓得着实惠,哪里有不说天子好的?
工部尚书王易芳原先亲善帝党,到如今吓得屁滚尿流,亲赴浙江等地组织兵民固堤防汛,底下副手哪敢怠慢,自然分头去了两淮、长江流域,一个春汛过完,各地竟未酿成明显灾情,银子也没花几分,朝局渐渐顺畅清明。
从顺祚三十二年到凤和元年,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换了三任皇帝,本正值大考之年,春闱却是延期了。
此时朝局稳定,礼部尚书律王便提出改革科举,上了“唯才十疏”,其中最为人赞赏的是要求增设“天文”“地理”“算数”“水利”“百工”“医术”等术业有专攻的进士名额。
容汐玦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见了疏奏大为欣慰,当殿照准,并赐律王为本届大考的主考官,总领一应出题,设置中考名额等事宜。
最后律王拟了二十名左右的专术进士,也不影响原有的中考名额。名额虽少,但以前被视作下等的“百工”之类,也有了改换门庭的机会,有才之士谁不跃跃欲试?连金陵城在短短的数月之内都热闹了不少。
凤和帝容汐玦登基之后,兵部和户部的大勘核亦有了成效,因着西军的缘故,全国裁撤地方军五十万之众。户部尚书李兴仙领了均田令,承了尚方宝剑,巡视华东数省,怒斩豪强,地方大户纷纷退田,田地略均,百姓倒还欢欢喜喜多纳了粮。
原本处处歌舞升平,卫国公府跟着水涨船高的势头,凌东城都想倒腾个百年世家出来,偏生出了这么个打脸的事儿,面上很有些不好看,闭门谢客,做反省状。
凌春娘听到消息,当即晕倒,请了太医来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终日泪水涟涟。
程绍美长吁短叹,觉得天下再无人救得那孽子,只有备了酒饭去牢里探他。
刚赚到手的银子还未花用,就要他老命,程泽怎么甘心,呼天抢地地抓着老父的手,哭得鼻涕糊了满脸,只想叫父母去求舅父舅母,听说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