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事本阴错阳差,做媳妇的人若得着这样的婆婆,是命里的福气,裘王妃一来出身高贵有底气,二来也是孙太妃宽和,才能在王府颐指气使意气风发,做了多少戮害姬妾婴儿的事,还能够乐呵呵显得心无城府,成天吃斋念佛像个救苦救难的菩萨。
“可投胎上就错了那么十几二十年……”凌妆摇头,她面上谦和,骨子里却实是心高气傲,就算年纪相当,叫她去做妾,她也是不肯的,阮岳如此,沘阳王亦如此。不过即使冲着孙太妃,她也不想过于得罪沘阳王,希望届时能说服他打消念头。
她脑中天马行空,手下却并不停,以独特的手法替孙太妃将能按到的穴位经络都疏通了一遍,孙太妃睡得更加沉稳。
室内本就点着灯,也不知过了多久,孔嬷嬷领着春烟、浓翠两个丫鬟捧着麻鞋等物什进来,一脸倦色,挨近床边唤道:“太妃娘娘,太妃娘娘,需得起身入宫啦。”
燕王、鲁王、沘阳王府和顺祚帝的子孙乃宗室核心,皇家至亲,大丧仪式正式拉开序幕,她们就得在宫中斋宿,与内命妇一道轮流守夜丢纸。
像孙太妃这样的品级,可带上一二贴身之人服侍,孔嬷嬷原本是同太妃一起卖入王府的姐妹行,年纪比太妃还大一岁,去宫里折腾了一遭,已摇摇欲坠,显然难以服侍。
近年方选入太妃屋里的大丫鬟春烟浓翠等人,入宫行事只恐太嫩,若有什么行差踏错,触了宫中贵人的霉头可就大大不妙。
凌妆略一思索,边帮着丫鬟们服侍太妃起身,边道:“外祖母疼惜,将屋里的初珑拨给了我,身边少了得用的人,孔嬷嬷身子像是不大好,不如我和初珑一道服侍外祖母入宫,反正舅母表妹们也都在一处,多有照应。”
孙太妃叹:“你何苦去遭那个罪……”坐起身来动了动胳膊腿,只觉被凌妆上下一捏,全身的疲劳竟然去了十之八九,她不由大感惊讶:“你这手艺是从哪学的?”
凌妆含糊道:“外祖母不知我家是开药局医馆的罢。”
孙太妃连连点头,自忖入宫时日久了怕真真难熬,如今富贵已极,自然想保养好身子多活几年,便道:“只是要委屈你了。”
凌妆不善客套,转头吩咐丫鬟们赶紧备缟素衣裙。
祖孙两个收拾停当出来,裘王妃及三个王姬俱已在外间等候,看见凌妆表情各异。
端的是铅华洗净,南州琼树,姑射冰肌,轻盈似行云流水,绰约若盛放昙花,道不尽的风韵,说不出的清艳。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如今人人穿孝,她们几个刚见识过宫中美人无数,却无一人有凌妆的殊色,各人表情不一。
裘王妃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上前来搀扶太妃道:“母亲这是要带鸿儿媳妇一起入宫么?时局非常,恐不太妥当,不如等新皇登基大典之后册封完后妃,再带她入内朝贺罢?”
孙太妃摇了摇手:“并不是。”
凌妆忙行礼道:“舅母放心,我是替了孔嬷嬷照看外祖母的,入宫只将我视作下人便是。”
采苓、采蓝姐妹几个本就同她亲善,惊艳过后未作多想,巴不得她一起去有伴儿,纷纷游说。
时间紧迫,裘王妃也就作罢,正巧初珑随身服侍凌妆,就在堂上,前头她是孙太妃屋里最麻利的丫头,孙太妃疼外孙,割爱放她去了广香厦,这番凌妆一同带去,倒比其余人合适。
车马辘辘入宫门,路上凌妆便听几个王姬说遗诏除命魏王继位,另改封皇太孙为晋王,赐九锡,广赐宅邸奴仆,加十郡为其食邑,其余诸王治丧后离京就封。
凌妆心想,这若真是顺祚帝的安排倒也罢了,假如是魏王的手笔,端的高明。皇侄按例只能封为郡王,有殊勋者加封亲王已到顶点,他还赐九锡,看似大方,实则这些天子才能使用的礼器没半点实用价值,徒招人眼红,到赐九锡的份上,那是天子赐无可赐,不过压着臣子给最高规格的礼遇,求你别谋反的意思。
从前大行皇帝册封皇太孙的时候不合祖制,群臣本就反对,但人家手里捏着大殷泰半兵权,又在回京的路上,处置过激定然酿起兵变,宅邸奴仆和封地,相比皇位不值一提,但皇太孙得着如此优待还要反的话,就说不过去了,得人心者得天下,魏王妙哉!
凌妆心内叹服着政治人物手段的老到,车马已至朝阳门。
今日各级文武官员并外邦降臣使者,分别哭临承恩门、隆宗门、启祥门,皇城内外哭声震天,哀乐四起。
沘阳王府一行内眷默默无言,脸容肃穆,及至下车,便垂目捺泪,由宫人领着直奔元禧宫哭灵。
元禧宫是皇帝生前起居的地方,如今暂做停灵之用,麟瑞正殿上置了巨大的白布帐幔将女眷隔在内里拜哭,钟磬铙钹之声不绝于耳,孝子贤孙跪满另一侧。
凌妆第一次入宫,自然有好奇心,但她谨记非常时间非常地方,不可行错一步路,不可多说一句话,眼观鼻鼻观心,送太妃等入了宗室内眷所在的帐幔后,便与宗室奉国将军府以上及近亲外戚的随侍一道,伏在大殿外的汉白玉重廊下等候。
便是她不刻意去看,也可清楚见到来往的人和殿前一个古怪巨大的青庐。
宫中的屋宇广场气势恢宏,那些个蹲着龙子的飞檐翘角、红彤彤的墙、琉璃金的瓦,无不彰显此地的至高无上,便是天公也似给了皇家面子,灰蒙蒙阴云密集,极配合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