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张氏风风火火进来报说隔壁阮家出了事,阮少卿因依附赵王,当朝下了大狱,生死未卜,府中一大早哭声震天,说是家眷也要充作官奴,此刻怕是府兵已经到了。
张氏撇嘴道:“阮家仗势欺人,活该!阿眉也算出了口恶气罢!”
凌妆不想提起阮岳,尤其张氏对那件事知情,虽然说话的时候没有点明,但神情间暗示明显,叫她如吞了只苍蝇般。
连氏看了周围的丫鬟一眼,瞪张氏。
张氏笑笑坐下,问凌妆手上做什么。
凌妆带了簸箩,里头缎子丝絮针线一大堆,边陪连氏边忙活:“就要大冷了,打算缝制几副暖筒送与母亲、阿荀、韬弟他们御寒。”
“哎呀,就没舅母的份么?连你爹爹也没有?”
“我可想像不出风风火火的舅母您成天拢着个暖筒的模样,至于爹爹,更别提了,您若真要,我让针线上的人替你多缝几个。”凌妆头也不抬地答。
张氏咯咯笑:“瞧瞧,到了我这儿,就只能叫下人做了。罢罢罢,有韬儿的我便足意儿了。”
正说着,栖梧堂守门婆子在帘外报:“太太,姑太太和表小姐来看您。”
连氏忙说快请。
凌春娘携程霭走了进来,张氏起身道:“姑太太少坐,前头有点事,我正要去瞧瞧。”
凌妆知道张氏性子直来直去,厌恶程霭,不想虚与委蛇,倒觉她性子可爱。
在凌春娘眼里,张氏自然是外人,如今她的心思都在女儿的婚事上头,有些话不想当外人的面说,听她说有事,求之不得:“亲家太太说哪里话,我们常来常往的,再不用客套的,有事您尽管去忙,我略坐坐,寻弟妹唠唠家常。”
张氏即含笑出去。
凌妆不好躲避姑母,只能在座相陪。
凌春娘关心几句侄女婚后生活,三言两语,话就不觉转到了程霭头上:“唉,你是个好命的,能嫁进那等人家,只这丫头歪瓜劣枣,再拖下去怕是嫁不出去。最近遭逢国丧,百姓禁嫁娶的日子本已过了,可又戒严,外头疯传要打仗,媒婆的影子也不见一个,真真愁死人。”
连氏知道大姑的意思,可她在京根本不认得几家人,哪里有看得入眼的少年郎好说,却不过情面,只好道:“霭儿十七,这又到年底了,莫怪姐姐心急,不如寻个官媒过来,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凌春娘忙道谢。
连氏心烦也不好说得,便叫彩扇去二门外传话请人。
留了凌春娘母女用过午饭,凌妆欲待寻个由头回房,才说有个姓施的媒婆上门。
凌春娘便道:“阿眉,你妹妹不知事,你帮着听听哪家合适相看的。”
凌妆见她满面恳求之色,推托不得。
施媒婆进内插科打诨几句,接着盯上了凌妆一通猛夸:“呀呀喂!这位莫不是庄王太妃的亲亲外孙媳妇儿?听说姑爷赐了国姓,将来要乘继王爷的爵位,那可是泼天的富贵,也只有像奶奶这般的神仙样貌堪堪擎受得起!”
“乘继爵位?哪来的谣言?我怎么不知?”
施媒婆没料到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打眼看凌妆,烟眉冷眼,清如冰山上的雪莲,可眉目间又觉极艳,两种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浑然一体,比之以往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美人儿都来得有味道。
凌妆连诘三句,语声却低缓悦耳,令人被斥亦生不出半点恶感,施媒婆只觉得自己亵渎冒犯了如此神仙般的人物,实是罪过,连连告罪。
连氏请她坐下用茶。
施媒婆浅呷了一口,赞了句“好茶!”方才道:“国丧方罢,我可是闲了许久,多承凌太太青眼,不知要说亲的是哪一位?”
凌妆觉得这媒婆是个妙人,比一般只懂咶噪夸耀的懂眼色知进退多了,这才正眼打量一番。
只见她四十开外,圆润雍容的脸庞,穿了件烟灰色遍地竹石光面织锦对襟絮棉褙子,高领盘扣中衣,扣子上一颗幽蓝的宝石,下着撒花白棉裙,福髻上饰几绺珍珠,正中一朵蓝色菱形宝石珠花,发侧压绢纱宫花,端庄大方,不说话的时候像一个官家正房夫人。
连氏指了程霭:“是我们家老爷唯一的甥女,姓程,今年十七,家住聚功坊,祖上为军户,想寻一殷实人家,勤劳忠厚的孩子,你可知晓哪儿有合适的?”
施媒婆笑盈盈看看程霭,继而差点绷不住脸。
她属于官媒里头的高级媒婆,便是王府公府,都是常来常往的。
聚功坊名字好听,里头住的是何等样人家她一清二楚,再说大殷繁盛多年,军户成了没落户的代称,非常时期,今日见请,其他人皆有意推托,她无奈前来,那也是冲着亲王府的面子,不敢现下就得罪了去。
结果没成想这凌太太不识京中规矩,委托个与王府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她手头可都是京城官宦勋贵的子女,如果人物生得如凌姑娘般出类拔萃也就罢了,谁知是一个脸容蜡黄、眯眼扁鼻的主,让她一时寻不出话来。
凌妆见媒婆噎住,差点笑场,忙装作在簸箩里找丝线掩饰。
好在施媒到底见惯场面,愣了片刻,反笑问道:“不知凌太太的意思,想给令甥女寻什么样的人家,有哪些条件?”
连氏为难地看向凌春娘,程霭作为未出阁的姑娘,低头作羞。
凌春娘忙道:“我们家还能有什么条件?不过想替姑娘着落一殷实人家,夫婿懂得过日子,将来知冷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