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宫禁无声,外头似乎又在下雪,极轻微静谧。
凌妆抱着孙太妃,另两对母女相拥,缩在屋子里的刨花堆儿里,一个个瞪着眼睛冻得睡不着。
采苓缩在母亲怀里淌泪,往年盼着下雪,下帖子请各府贵女结社吟诗,围炉夜话,何等快活,却不知这雪夜也是能要人命的。
苏幂的情况并不比采苓好,一直抽抽噎噎到了下半晌才安静下来。
好歹熬了几个时辰,京城四处鸡啼,梆子敲过四更,外头细碎的脚步声近,门被打开,冷风夹带着雪花扑进来,叫人激灵灵打一个寒战。
两盏料丝宫灯照着几个人当门而立,仰头看去,个个面色阴沉,如一群魑魅。
徐氏等早已吓破了胆,赶紧从刨花堆里钻出来伏地行大礼。
来的都是女人,打头两个三四十岁模样,标准的暗绿地织金纱通肩柿蒂形交领右衽窄袖短袄,领缘洁白,下头浅驼色双层棉布围裙,裙身绣两圈麒麟芝草纹和连续回纹花边,隐隐露出绣花鞋的鞋尖,是女司打扮,后头跟着几个宫女子,皆是同款的粉红上衣,墨绿色围裙。
略微年长的那个冷冷看着屋内的人,见凌妆扶着孙太妃并没有下跪,到底上了脸子,哼了一声道:“我是紫宸宫尚宫局方司簿,这位是女功张司制。”
紫宸宫内监比帝宫低一级,宫女六局一司下辖二十四司及彤史肩比后宫,是以来的两人级别真是不小。
孙太妃出入惯宫禁,年纪也大了,并没有听说是司薄司制就折节下拜,凌妆也随了她。
方司薄道:“说起来都是皇室宗亲,连基本的礼仪都不会。如何当差?回去禀明贺总管一声,先送到尚仪局学好规矩,再行分派。”
张司制笑道:“我那儿急等着用人,罪籍下等,想是不可能侍奉主子的,左右不过关在屋子里做活,挑两个年轻的去也就罢了。”
方司薄满脸的不耐烦:“得。您先挑。”
张司制接过宫女手里的宫灯入内团团照在各人面上。
裘氏和徐氏分别紧紧将女儿抱在怀里,苏幂头也不敢抬,采苓还余着王女的气性,恨恨瞪着眼。
再看凌妆,她分明呆了一呆,心道真真生得好。比慕容家的公主郡主更好的颜色,像是吸尽了江南水乡的灵气,温婉中又透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韧劲……
如今宫中女官,大部分是赵王府旧人,张司制当初曾服侍过号称“殊色冠绝天下”的明慧昭德皇后,见了凌妆,竟觉似又看到了先皇后。然而细端详,分明不一样的眉眼,心里不免暗暗称奇,顺手就点了她。然后又点了苏幂。
尚功局掌女功之程,下有司制(之下有典制、掌制)、司彩(之下有典彩、掌彩)、司珍(下有典珍、掌珍)、司计(之下有典计、掌计),司制掌裁缝衣裳纂组之事,跟了她去,应是做针线。
徐氏见要与女儿分开,连忙磕头请求:“求张司制带了犯妇同去。”
张司制道:“妇人年纪大了,眼花手颤。若糟蹋坏了主子的衣物,谁吃罪得起?”
凌妆本不通女红,不过寻思缝缝补补谁都会。还想请求捎带上孙太妃,一听此言。只得上前行礼:“两位司制,我家外祖母年事已高,有疾在身,婢子请求分在一处,也好侍奉一二。”
大殷以孝道治天下,宫人们听见要侍奉长辈,也并不反感,且做奴婢久了,骨子里多少带点奴性,皇家贵戚落难也不敢欺负得太狠了去。
方司薄便道:“若不是便要撒手,快别说什么有疾的话,莫不是想被挪到景褀阁北边等死?那可要见也见不着了!”顿了一顿,才问,“你可识字?老妇人可识字?”
太监宫女大多数总是不识字的,宫里诸事繁杂,急需要识字的人,而司薄属于尚宫局,掌宫人籍册、廪赐等事,更时时与纸笔打交道,因贺总管有交代,善待沘阳王府内眷,故而派了她们来挑人。
孙太妃下等人出身,根本不识字,裘王妃却抢着答道:“我母女俱识字!”
方司薄觑她一眼:“恕我眼拙,竟没认出这是废沘阳王妃啊,如此看来,老妪是你婆婆?”
裘氏只得点头。
“东宫琉璃厂正需要人手,来来往往的工匠们多是男人,指派年轻媳妇姑娘去不方便,我拿个大,荐老妪去看管茶水,你去登记来往出入,倒也是个轻省活计。”
裘氏本想与女儿在一处,听见这般,张口结舌拒绝不得,真真苦瓜也似。
方司薄对张司制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既她女儿识字,我就带了这个一同去,方才那妇人看着也年轻,咱们不要做那拆散骨肉的恶人,你将就些,叫她母女做广宁骑卫的衣服鞋袜,不是上敬太子爷的东西,没事儿。”
张司制素知方司薄强势,且东宫现今就一个主子,穿用有限,神策军是朝廷拨给的东宫宿卫,那广宁骑卫却是皇太子打江山亲自训练出来的亲卫,皆是各族勇士,上头极爱惜,有谕令诸宫司操办他们的衣食住行,故而叫她们做广宁骑卫的衣裳鞋袜也正合适。
成了阶下囚,并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两位司制说定了,就分别带人走。
凌妆与采苓一道,也不能再照拂孙太妃,两人都是心下凄恻,一路无话。
方司薄倒不急着叫她们上手,而是命人带到尚仪局学规矩。
东宫尚仪局的女官个个跟阎王似,嫌弃凌妆和采苓身上脏,首先将她们赶入浴房洗澡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