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辅退朝后,先去了门下省,找来门下侍郎裴矩,花了一天一夜时间整理好文档印章,交割了一应公务,留下辞呈和官服。出得衙署,已是十七日傍晚。儿子高履行和千牛卫副都督彭杰两人已备好马车在门前接着。他们都已经知道了高辅辞官的事,特地来到衙署外等候。
高履行伺候父亲上车,动问道:“元夜之事虽牵涉父亲,朝廷并未见责。何故挂印而去?”
彭杰也道:“伯父为保段氏,同宇文述斗智多年,未尝气馁。今虽因元夜之事受人猜疑,代王殿下犹自器重。以伯父之智,撇清嫌疑,易如反掌。今朝廷遣使问责段氏,正当紧要关头。伯父此时辞官,朝中何人保之?”
高辅叹道:“吾与段氏交契多年,满朝尽知。元夜之变,徇私姑息、泄密之嫌在所难逃。虽巧言自辩,侥幸开脱,终究见疑于人,非议甚多。此时再为段氏进言,徒增猜忌。忝列朝班,又必左右为难。不若自请去职,远离是非,独善其身,亦不失为段氏得力之助也。”
“远离是非,独善其身自是无妨,”高履行不解,问道,“然则不在其位,何能为段氏得力之助哉?”
高辅微微一笑,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使人无后顾之忧,无他人之羁绊,见机进退,游刃有余,成其大事,岂非得力之助乎?”转向彭杰,问道,“此番段氏不惜叛逆之名,举家离京;贤侄割舍兄妹之爱,纵之随去,所为何来?”
彭杰点头道:“伯父高见极明。小侄特教舍妹随段氏而去,正为使彼姐妹了无牵挂,以谋大事。只是舍妹至孝之人,此去敌我两别,骨肉离散,只恐此后以泪洗面,度日如年,好生令人记挂。”说着不禁红了眼眶,流下泪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高辅也想起了自己的高足杜君雁,安慰道,“自古英雄豪杰成大事者,非无儿女情长,贵在明断轻重缓急,不为私情而误大业也。令妹有诸姐开导,必能释怀。只恐正明舐犊情深,若为此事悲切,贤侄其善言慰之。”
彭杰拜谢道:“伯父金玉良言,小侄定当转达。”
马车出了皇城,一路来到高辅家门口。彭杰与高履行陪同高辅进到二进院中,突然瞥见月光之下,闪过一道黑影。长期从事宫廷安保的彭杰立马警觉,定住脚步,敏锐地用目光锁定了屋顶的目标,等高辅父子进到屋里,自己却飞身上了屋顶,向目标扑去。
彭杰尚未跃到屋顶,便感到一阵凉气,“唰”的一声,眼前雪亮。他不及思索,把身子往后一倒,双腿在屋檐上一蹬,便向后打了个跟头翻将出去,避过来人的致命一击,落在地上,随即拔出腰间横刀,劲贯右臂,向着来路斜劈而出。
“铛”的一声,刀剑相交,火花迸溅,两人同时手臂一震,各自后退数步,换气之间,又同时猱身而上,拿出生平本事,乒乒乓乓,在刀光剑影之中战成一团。
两个高手的打斗很快惊动了周围的护院和仆役,纷纷围拢过来。屋里的高氏父子也闻讯开门走了出来。那刺客瞥见高辅出来,卖个破绽,突然调转剑锋,刺向高辅。
彭杰大叫:“伯父小心!”迅疾抢上前去,将高辅扑倒在地。但那刺客的长剑何等锋利,已然从背后刺入了彭杰左腰。彭杰忍痛,索性左手抓住剑刃,右手回刀反削,突然与那蒙面的刺客四目相对,惊诧之下,火急松手弃了刀,低声道:“是你!”
那蒙面刺客见彭杰舍身挡剑,顿时震惊了。见他回刀反削,剑刃又被抓住,看看躲不过这一刀,他却突然住手弃刀,死里逃生之下,竟然忘了突袭不成必须尽快脱身的刺杀原则,连高家护院卫士手持刀枪从背后包围上来也没察觉到。
高辅看出端倪,及时阻止了卫士的行动,并让高履行遣散旁人,只留两人伺候彭杰到卧室包扎伤口,自己沉声对刺客说了句:“且随我来。”便转身向书房走去。
刺客望着彭杰的背影,怅然若失,叹了口气,无力地跟着高辅进了书房,把门关上,摘下面幕,赫然便是已经跟着大队撤离京城,去而复返的燕无双。
高辅注视了她片刻,脸色舒缓,平静地问道:“可是君雁遣汝前来行刺?”
燕无双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吾待段氏素来不薄,何故恩将仇报?”
燕无双摇了摇头:“无双奉命行事,不知其故。但谨记姐姐吩咐,万不可伤人性命,因此……”
高辅接口道:“因此适才交手之际,误伤怀英,不知所措,至今怅然?”
燕无双点了点头。
“果真如此。”高辅叹道,“君雁姐妹真乃周密之人。闯祸出走,不忘我等安危。行此苦肉计以绝流言蜚语,当真用心良苦。且请上覆段氏诸公,一番好意,高某不胜感激。只是经此变故,日后再难相助,前程多艰,好自为之。”
“无双谨记。”燕无双认真地记下,正要告辞,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从怀中掏出两封书信,呈给高辅,“有书信二封,烦请相公转交彭大将军。”
高辅道:“彭氏贤侄恰巧在此,何不径直与之?”
提到彭杰,燕无双突然一阵难过,盈盈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叹道:“我二人三度交手,每每误解为敌。此番本待寻机澄清,不想又失手误伤。如今有何颜面与之相见?”
高辅微笑道:“‘冷血寒鹰’剑下无情,亦是性情中人,不愧段氏姐妹生死之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