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思来想去,觉着在宫里是无法为如意找到和同龄人一道求学的去处的。
便将主意打到了国子学。
国朝并设国子学和太学。太学招收普天之下有志于学、品学出众的士子,考核优异者可为入台城或东宫为掌故、舍人、郎中,以备天子和储君顾问咨询。但世家子弟自恃门第,耻于和寒门士子同窗共学,前朝为此而另设国子学,只收五品以上朝臣的子弟。
国子学设立之后,太学虽设犹废——只有进不了国子学的寒门士子才会进太学,而世家把持选官,断绝了寒门子弟的晋身门路,纵然多一个太学生的名号,又有什么益处?
国子学却也没如何兴盛起来——都说是世家把持选官,纯以门第论优劣了,又何必刻苦钻研经义?
且世家自有门路为子弟扬名。不学无术不要紧,寒门子弟才爱钻研经义,以当章句小儒而自满,世家子弟旷达任侠,这才是真名士的fēng_liú。处置不了政务更不要紧了,案牍劳形俗务累身,是胥吏、俗人的做法,清谈论道垂拱而治才是君子之职——横竖就是既要占住位置,又不肯做这个位置的事,还要说做事、做好了事的人“浊而俗”。
他们原本就是靠出身占住了原本应当靠才华占住的位子,又哪里肯到国子学去求学,让天子去考核、比较他们真实的才能?万一考核出他们才不堪其品,岂不反而妨碍了他们原本平流稳进的前途?
故而顶尖的世家都不愿将子弟送入国子学。
在这样的大势下,就算是真正有才华的世家子弟,为免自绝于全天下的世家,也不能去走国子学这条“学而优则仕”的正路。
天子设立太学和国子学时,为的是能不拘门第、唯才是举。也确实从中提拔了不少寒门士子……但这些寒门士子被士族压制在浊官路上,官当得也十分愤懑和艰辛。
——天子也有他撼动不了的东西。
故而如今国学不昌,太学和国子学靠着天子一力独撑,不生不死的延续着,前景黯淡。
而随着天子年纪渐老——他已快到知天命之年了——进取之心也渐渐减弱,他也懒于费力去思索如何振兴两学了。
故而徐思说起想将如意送入国子学求学一事,天子并没有过于反对。只同徐思约法三章——不暴露公主的身份、不暴露女子的身份、不触犯国子学的规矩——便答应下来。
此刻如意刚刚下学回来,身上穿的还是国子学统一配发的青衿深衣——因深衣宽袖长摆十分影响书写和运动,她还命人改了款式。袖口收窄,腰身收细,下裳裁短露出靴面来。她本就生得亭亭玉立,这一改越发衬托得她身姿新竹一般清秀。满身的书卷气,却又不失灵动俏皮。
听二郎询问起来,她便兴冲冲的答道,“是,阿爹准我去国子学上学。还专门为我开了幼学馆。”
二郎当然知道这个“幼学馆”是怎么回事——毕竟在国子学内开幼学馆,选拔九到十三岁的世家少年入学就读的主意还是他给天子出的。说是专门为了如意,在他这里倒也没差错。
看如意的模样,想必在幼学馆里她过得相当顺心。二郎忽就有些不仗义——如今他一人独对徐茂和范融两个师父,虽说功课进展更快,但总觉着没有和如意一起学习时那么丰富有趣了。可不和他一起学习,怎么如意反而过得更快活了。
想到如意质问他何以不同朋友交游,二郎便问,“……莫非你已经交到朋友了?”
如意道,“人我都还没有认全呢。不过我确实不是孤身一人,”她便抿了唇,眉眼弯弯的向二郎夸耀,“三姐姐听说我去国子学读书,也央求了阿爹和张娘娘,如今她同我一起去幼学馆上学。舅舅家三哥哥也在,三哥哥十分照顾我。他一同我说话,馆里所有人就都聚过来了——你还记着三哥哥吧,年初舅舅从徐州回来时,曾带他入宫觐见过。”
二郎心想:你同舅舅家三表哥一起上学又怎样,我还同舅舅一起上学呢!
但还是郁卒的应道,“见过。”
他这位表哥名叫徐仪,年长他四岁,今年才止十二岁。
二郎身旁同龄人不多,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比较的对象——他的长兄萧怀猷自幼才思敏捷、文采斐然,朝野上下多有赞美之声。就他阿爹的说法,朝臣的说辞虽多溢美,但他阿兄确实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二郎以萧怀猷为标的,暗暗觉着天下的“佼佼者”也不过如此。仁不足以抚民,威不足以驭下。也许文采辞章胜过他,可还不至于让二郎心生敬意。
但就在二郎对出阁后所阅览的人事隐隐感到失望的时候,徐仪随父亲回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