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怕弄丢了这个疯女人,屋前守着两个士兵。见褚时英——得知如意要入宫,他忙亲自前来陪同——亲自来到,忙上前通报,“人还在里头,没离开过。”
房门关不太牢,庄七娘就在门前挂了厚厚的帘子。褚时英打起帘子来请如意进去,那黑咕隆咚的里屋便显露在如意面前。
出乎意料的,屋里就只是黑暗些罢了,收拾得居然十分干净整齐。屋里到处都是做给小孩子玩耍的灵巧玩物,有布偶、竹编、草编甚至泥塑——各种陈设和布置都能看出,庄七娘是个十分心灵手巧的女人。
这里原本是处小厨房,只是灶台显然许久没开伙了,那铁锅都锈蚀穿了。
窗台前的灶台上搁着粗面和起的野菜团,并捣碎了的鱼肉。想来这几个月,她就是靠吃这些东西充饥的。
如意扫了一大圈,才在炕前的阴影里找到庄七娘。
黑暗中她睁着大眼睛缩在那里惊恐的望着来人,她确实瘦了许多,容貌也因此大有改变——如意一时几乎没有认出来。
但当庄七娘茫然的缓缓站起来时,如意还是认出来了。
她便说,“七娘,是我。你见过我的。”
庄七娘连忙点头,目光瞬也不瞬的望着如意。
如意便道,“来,我接你出去。”
庄七娘便如她手中傀儡般,立刻便乖顺的向她走过来。片刻后忽又想起什么一般,赶紧转身快步拉开碗橱,从里头取出一个满袱抱着,匆匆回到如意面前。
低声下气的道,“……我们走吧。”
那包袱叮咚脆响。如意心下好奇,问道,“是什么?”
庄七娘犹豫了一阵,掀开包袱皮给她看,道,“是竹球。”
——是一枚缠了五色线和铃铛的竹球,并两个做工精致的端午荷包。
如意看了那竹球一眼,道,“我小时候也有这么一只来着。”被二郎弄坏后,她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庄七娘愣了一愣,忙道,“是我做的!您还记得?您喜欢?”
如意点头道,“嗯,喜欢。不过,这个是你做给别人的吧。”这么宝贵着,连这种时候都不忘带在身上。
庄七娘又一愣,才讷讷的,断断续续道,“嗯……嗯。做给……做给旁人的……”
已经走出屋子,眼看要出含水殿的地界,她才又三两步赶上来,结结巴巴道,“您,你要是喜欢……你拿去玩。”
那目光,分明是期待如意能拿去玩。
——她竟然还在纠结这个。
如意便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就是喜欢罢了。你眼睛不好,做这种细活也不容易,还是好好收着吧。这次宫里的人都要放出去,等出了宫,兴许你还能再见着你等的那个人。”
庄七娘目光愣愣的,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嗯……”
她们自南宫门出去。外头道路泥泞,往来搬运木石的工匠又多,一时不便上车。如意便命人扶着庄七娘,且徒步行走。
走了没几步,便见前头停下一辆车,却是被路上的木石和如意停在外面的马车给阻止了去路——看那个方向,似乎是要往东宫去。
那车上之人想必不是什么权贵重臣。侍从们问明是舞阳公主的车,竟不敢令车夫让路,反而回头去请示车上之人。
片刻后,那车上便下来一个衣衫简朴的中年寺人。如意远远望着就觉着眼熟,略近前些才猛的认出来——竟是先皇身旁的内侍太监决明决侍郎。
她却没想到决明还活着,毕竟他可是先皇身旁头一个心腹。她一面加快脚步上前,一面问褚时英,“那可是决侍郎?他还在宫里当差?”
褚时英曾在徐茂身旁当过差,他是认得决明的。便道,“是,听说武皇帝驾崩时他趁乱逃出宫去,得以幸免于难。陛下回京后也问过他的下落,得知他借居在栖霞山寺庙里,前阵子才派人把他召回来。今日宣他入宫,似乎是有什么人要让他指认。”
如意倒不大在意,只点头听着。
此刻决明也已望见了她,似乎还有些怔愣。
如意便向他寒暄,“决侍郎。”
决明似乎略有些尴尬,移开目光,草草行礼道,“公主殿下。”
这二人素来没有太多交集,此刻遇见,亦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只互相问了问好,如意又命人让出道路来,便再无话题了。
决明便行礼告辞,如意点头。
如意看他背影蹒跚,想到天子当日,心下忽就又起酸楚。地上泥泞多瓦石,决明一脚没踩稳,便要摔倒。如意忙抢前一步扶稳他。
决明看了看她,又似是抬头看了一眼垂着头瑟缩在她后面的庄七娘。却并没多说什么。
如意也不做声,干脆顺手将他扶上马车。
决明上车后似乎拉了她一下,如意疑惑的抬头,决明欲语还休,“你……她……”
如意疑惑的跟着回头去望庄七娘。
决明见她分明懵懂无知,到底还是将话咽了下去,便在车上向她长揖,道,“殿下万事保重。”
决明脊背笔直的端坐在马上,比寻常男子褶皱松弛些的面孔平静无波,只那双已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有光阴缓慢流淌。
身为天子的内侍亲信,他的一生虽然微不足道,却也见过无数他人波澜壮阔的人生。
但在经历大起大伏之后,尘埃落定的此刻,他脑中盘旋的却是很多很多年之前,天子吩咐他去做的一件小事。
——去准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