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跺着脚进了屋子,抱怨道:“这天!天天跟被谁打了似的!”常嬷嬷刚添了香,听了这个笑道:“你这个话新鲜,什么叫被人打了似的?”碧月指指窗外,撇嘴道:“这天天这样,见不着日头,连片白净些的云彩儿都没有,是不是像被打出乌青的样儿?!”李纨听了一口茶险些喷将出来,常嬷嬷也笑得差点打翻那官窑兽耳炉。素云忍了笑啐她道:“越来越不着调!赶紧去把你自己的衣裳归置了,撂得哪都是。”碧月叹气道:“旁人家都没咱们麻烦,衣裳还得往库里腾挪。”常嬷嬷更乐得不行,对李纨道:“奶奶听听,抱怨您赏得太多呢。”碧月忙笑道:“没有没有,奶奶,没有那事,我只是说房间太小些!”满屋子人都乐了,常嬷嬷摇头道:“奶奶太慈善些,看一个个给惯得!”李纨摆摆手道:“由他由他,这么着挺好,可不是热闹。”又问,“几位姑娘的衣裳可做好了?”碧月笑道:“都得了,我去拿来给奶奶瞧瞧?”李纨点点头,她便紧着去了。素云在后头直唤她:“你顺手把自个儿衣裳归置了!再不听待我回去都替你赏了小丫头们!”也不知她听见没有。
下晌去贾母处伺候,李纨顺便带了姊妹几人的衣裳去,贾母见了便笑:“你们大嫂子又送份例来了!”迎春几个都上来道谢,李纨笑领了。贾母让黛玉近前细看,见她的是一件葵黄缎平金银团花九菊长袄并一件樱桃红织金妆花白鹇纹裘皮大氅,取了镜子看,又问道:“这夹袄倒轻巧得很,这氅衣又用的什么新鲜皮子?”往黛玉身上比了比,搂了她道:“这颜色如今倒可穿了。”李纨因黛玉孝满,特给做了两身颜色鲜亮的,听贾母问了,便回道:“叫做灰雾绒,这颜色合小姑娘用,她们几个都做的这个的。”贾母细看那皮子羽灰略带莲晕,拨不见底,笑道:“果然是好东西,难为这兽儿怎么生的。咱们这里寻常的就是貂狐猞猁之类,你偏多新鲜。”李纨笑道:“我那兄嫂如今说出的地方好些我都没听过,也不知怎么弄来的东西,老太太瞧着好我就放心了。”贾母笑道:“好,好。”李纨又捧过一个黑底描金曼倩偷桃纹六棱盒来,对贾母道:“这是真腊绿洋的碧油青桂香,没有制过的,冬日里点了温脾养胃,老太太点着试试。”鸳鸯忙上前接过,贾母看那沉香是碧色香段,致密有光,笑道:“如今这样的也难得了,做个手串也好,点了岂不可惜。”李纨便道:“已另拣了奇楠香着人制十八子了,过些日子能得。这个不近热气没味,做香片香末倒都成。”贾母笑道:“那我就先收着这个吧。”凤姐总算寻着隙儿说话,笑道:“老祖宗这话实在是妙,最妙在‘先收着’这几个字上,细品品实在大有回味。”贾母大笑起来,指着她骂道:“我这好不容易遮掩过去,你这猴子非要揪出来给我个没脸!”凤姐忙上前扶了贾母,笑道:“我这是替老祖宗帮腔呢,万一大嫂子没听出来,晚了送上那奇楠香的十八子,老祖宗您这‘先收着’就‘先’太多了!”众人闻言都笑。
贾母拍了凤姐笑道:“你莫要只盯着我的东西!你且想想,你还欠了你嫂子好大人情呢!”凤姐故作不知,拿绢子甩甩,眼望着别处慢声道:“哎呀,什么呀,这忽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贾母被她疲赖样儿逗得不行,忍了笑喝她道:“若不是你大嫂子说起柴炭的事儿,你如今能这么轻省?别看我不出门,如今满城都寻这两样儿我可都知道!”凤姐笑道:“有道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这么论起来,老太太该当是个状元呢!”贾母指了她道:“你休要东拉西扯的,只说说这么大个人情,你要怎么个还法吧!”凤姐听了这话,便紧着给李纨使眼色。李纨忙起了身道:“我不过是随口说句瞎担心的话,可不敢占了调度管家的实在功劳!”凤姐紧着笑道:“大嫂子既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谦让,只是到底承了嫂子提醒的情,这么着,我就不问嫂子要年下的礼了,权当是还嫂子人情了”众人适才见她与李纨使眼色时便都屏了气看她,果然听着这么段子话来,个个笑得东倒西歪。贾母抚了胸道:“这都小气成精了,偏还说得这般坦荡!”嘴里虽骂着,也知道她是故意作态逗自己开心,眼瞧着自然更是欢喜。
这凤姐如今心里却更是一重欢喜。原来她撒钱买了那么些煤,不过两日市面上就传出来今冬缺煤少炭的话来。开始还没人当真,这煤炭不过是打地里挖出来的,也没个节令,要用了现挖都使得,有什么可急的。哪想到,不久又传出私煤窑皆被封停、有文书的过街塔、门后沟几处大煤窑又积水严重的话来,眼看着步军统领衙门一拨拨的人开拔往西山去了,这人心就有些发慌。几个原先开了私煤窑的煤头子在城里寻门路被问出来,也坐实了当初的传闻。偏就那几日天突地阴沉下来,东边山里还飘了雪花,这下可好,一时煤价炭价高涨。小户人家还想等等看,那大门大户本待等着各自庄上送柴炭来的,如今一催才发现,今年的炭竟也不易得了,设若再来两场大雪,这金银再多也当不得柴烧,便开始往市面上扫购煤炭。不几日,这煤价已翻到了原先的四五倍的价钱。凤姐心里琢磨,这京城北地,没有火炭哪里过得冬?这朝廷定是不会不管的,如今那么些兵军往西山去了,总有法子运出煤来,到时候只要西山煤往城里一运,自然价格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