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凤姐跟平儿打住了闲话,才又说起正事来,方道:“我方才想同你说庄子的事儿呢,就这么给岔了话。”平儿便问:“什么庄子?”这话就赶到了李纨身上,凤姐道:“我看大嫂子自打打发了人去侍弄陪嫁庄子,倒是得了不少的好处。一个南边的小贫庄子换了个信王妃赏的大庄子不说,还三不五时地有些孝敬,东西虽说不上金贵,耐不住次数多,我看老祖宗也念她的好,更连带着兰儿都多得了几分欢心。我想着是不是我们也把陪嫁庄子弄一个出来自己管着看看。”平儿想了想,才道:“奶奶如今的庄子都不用自己操心,只等着收租子就成了。若有什么想要的,打发人出去说一声,还怕他们不孝敬来?大奶奶整日里就那么点事务,大半的时光不是歇着就是做些针线打发日子,有个庄子管也当消遣了。且大奶奶陪嫁的庄子本就小。奶奶这里整个府里的事情,大大小小一天不得上百件?就这么着,还不得好好保养身子呢,哪里能耐烦再亲自去管个什么劳什子的庄子。再来,大奶奶那里替她管庄子是她原先的贴身嬷嬷,那是自梳了打小服侍大奶奶的,无儿无女,自然一心替大奶奶谋划。咱们这儿,哼,说句不好听的,奶奶能托付谁去?怕不是都打着咬上一口的主意呢。”凤姐听了低头不语,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平儿晓得这是她想事儿呢,也不吵她。好一会儿,便听凤姐长吁了口气道:“倒是我莽撞了。你说的很是,是我欠了考虑,只见着好处忘了难处。这事儿就先搁着吧,待我想到了妥善的法子再说。”又不禁叹气道:“大嫂子真是好福气,有个家底丰厚又专疼她的娘,事事替她安排得妥当不说……”又压低了声儿对平儿道:“你还不晓得呢,先前跟章家太太闲话,原来这章家太太连带着和生道那边,都是当年不得意时受了大嫂子亲娘极大的恩惠,如今她娘在这世上就她这点子血脉了,可不都报答到大嫂子身上了。”主仆二人不免一通感慨。
贾琏出了院子,心里还十分不得劲。前阵子略动手脚,把胡天支到南边去收租子去了,自然也是为了自己方便。有道是乐不过偷,初时几次极得趣味,匆忙时也计较不得许多。如今得了空了,去得勤了,就觉着胡天家那布衾糙褥太过粗粝,磨人得很,索性趁凤姐不在家时取了几匹绸缎让人送去,也布置个罗帐绫被软绸枕,倒不去想待胡天回来了看这绫罗天地会有何解。偏巧这阵子凤姐事多心活,没得空细究,正得意间,哪想着今日偏生一个提了南边的租子,平儿又问起少了的绸缎来,到底心慌,指了个话逃了出来。晃荡半日,想了一肚子应对的话,晚间回到屋里却分毫未听得俩人提及,不禁大呼侥幸。回过神来又怜自己娶了个夜叉星河东狮,可怜自己明明继承了自家老爷的fēng_liú性子却没得继承那尽享春光的好命。
凤姐这头虽被平儿几句略冷了冷兴头,到底没死了心,正琢磨着,旺儿家的来回事了。几句说完了,期期艾艾地不挪步子,凤姐看不上这小家子气的样儿,便没了好声色,平儿在一旁看了忙推旺儿家的道:“嫂子还有什么事赶紧说了,奶奶这一日还没得歇一刻呢。”旺儿家的这才开了口,却是问放利子钱的事。凤姐如今收拢了手边所有的银钱连着嫁妆压箱底的都凑了上去入了股份,哪里还有那个闲钱,只是这话却不能说的,便道:“放账破落户儿的名儿可不好听呢,这会子倒来跟我说这个,不是想给我招咒?”旺儿两口子往常接了这个事,两头也得吃些好处,哪想到凤姐忙忙地都收了起来,还当是要放个大户,却没了声息,岂不是少了好大一宗进项,只是她这话更没法说了。只好另指了事道:“如今外头也不晓得怎么了,尽是缺钱的。九出十三归都没口子的答应,我们也想着,奶奶若是这会子放了出去,一拢儿就挣了他寻常几年的出息,岂不便宜!”凤姐问道:“哦?如何都这般缺银钱了?”旺儿家的赶紧道:“唉哟,奶奶在府里整日劳碌,哪里晓得外头的乱,如今一个个跟中了邪似的要买船出海去呢。没那能耐的,就贩些货物往南边去卖与那些船行,好歹总要有东西运去才能买卖不是。这样样件件,哪个不要银子,手里又没那么些,可不就只能借了。借不着的,卖地卖屋的也不在少数。”凤姐听了面上露出笑来,又道:“那海上可是没根子的事儿,哪里就那么容易发财了。我就这么几个钱,也不敢放到这种地方去。到时候人财两空,就是把人打死了发卖了也回不来银子。倒是你说这卖屋卖地的,你让旺儿替我好好看看,还是上回府里买地时说的那几个地方,若有出手的就速来报我,我还想挑拣两处。”旺儿家的见凤姐实在没有放债的心思,也不好死劝,只好领了命垂头丧气地走了。平儿见凤姐脸色,笑道:“奶奶如今可高兴了,那么些人削尖了脑袋,却没有奶奶这样的运道呢。”凤姐也笑,又嘱咐她:“这事儿就你我跟大嫂子知道,可千万给我把嘴闭紧了,若走漏了风声,仔细你的皮。”平儿嗔道:“看奶奶说的,我就那么不晓事了!”凤姐笑道:“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这事儿说来还都是靠了大嫂子的脸面,她那里也是摆不下的东西。上回有绛州官员孝敬给老爷的砚台倒好,老爷赏了二爷两块。他几辈子用得上!你明儿挑块好的给兰儿拿去吧。”平儿忙答应了自去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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