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题说过,两人复又说回江南官场之事。林如海道:“如今这阵势,实在是要逼死我。”墨延松笑道:“倒不是冲着你来的,只是你偏站在风口上罢了。”林如海道:“如今四、五两位虽失了先机,却没伤了根本,这会儿江南还牢牢握在手里。如今浮浅高至如此,盐引难卖,官卖私盐,盐税竟是进不了国库了。盐引又是有数的,这卖不动了就要摊派,又成了另一柄清除异己的利刃了。我在这个位置上,是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如困火屋焚宇,早晚是个死啊。”墨延松亦叹息道:“那老儿原先也是有几分壮志的,如今竟是越老越昏聩了。既已选定了人,就干脆断了剩余的念想,也是个保全之道。如今这样看着是给留几分势力依仗,防了自己身后有骨肉相残之事,事实上却是实实在在埋下了后患,只怕之后无法善了,江山动荡或者不会,血流朝野怕是逃不过的。”林如海道:“虽坐在那个位置上,到底也还是个人,哪有当爹的喜欢兄弟阋墙的。”墨延松道:“那里又不是寻常人家,既怕这个就该早做打算,如今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倒当起慈祥老父来了。帝王心术,平衡朝堂,这是该当的。哪有在儿子间还玩这个的,到时候只怕既保全不了血脉也保全不了史上名声。”林如海苦笑:“你倒还替旁人叹息起来。且看看我,若是如今不作为,便是入了这一伙了,早晚要被上头清算。可若是这会儿立定要对着干,上头又根本伸不过手来,竟是在眼前的一条死路。两难之局,两难之局啊。”墨延松倒笑了:“这会儿你不同我说百姓民生,家国抱负了?”林如海不忿道:“那也得有命说那些个啊!”墨延松拿大蒲扇敲敲自个儿后脑勺,一下一下的,好半日,才开口道:“为今之计,其实简单。你想,有道是邪不压正,如今座上那位私下动作不断,偏还看着是东一耙西一耙的没个章法,但待事到临头,却样样都用上了。从后宫进位到扶植商行,不声不响把些立根不定的家族慢慢绑上了自己的船。照着那头看来,上头老儿多活几年正好多护着几年,我看却不是,那个到底是正朔,手里权柄名正言顺,这才多久,那老儿的的刀剑们已弱了许多了,若在等上三五年,怕是就算那老儿长寿也护不住江南这片了。是以,就算为保眼前,也不能投了另一头,哪怕说是虚与委蛇也不成的。你没个可信的人在那位跟前说话,一点疑心不去,总有算账的时候。既是如此,倒不如拼个鱼死网破,哪怕再如何遭打压,只要你老兄命还在,到时候飞黄腾达必然不在话下。”
林如海抚须沉吟,终是开口道:“老弟看得清楚!如此我先将些文书证据捏在了手里,到时候往上头跟前一送,也算尽了忠了。”墨延松道:“这个需得小心了。你若只是把这盐税这块不肯松动,他们并非没有法子绕过你去,只当你是个摆设也罢。你若拿了东西在手里,一旦被知晓了,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林如海道:“若只尸位素餐,哪里就能投了上头的好了?这东西不仅要拿,还得尽早送出去一些,这才免了日后‘半路察觉天欲雨,才将芒鞋替朝靴’的疑心暗怨。我这一把老骨头,胜负如何只在此番一举,自然该下个大注才对。”墨延松皱着眉苦想,到底点头道:“你也狠得下这个心,果然是当权臣的料子,当年老头子没看错你。”林如海一愣:“你这回说的哪个老头子?”墨延松翻个白眼,“自然是说我家的老头子!”说完又道,“你既已如此打算,还有两件事却也要趁早起手。”林如海问道:“何事?”墨延松道:“便是你的家眷同家产了。”见林如海不解,不免气急,说道:“我说如海兄,莫不是你也要学做个孤家寡人不成?你可是……你虽没有妻室了,却有个女公子在。照着你如今打算,到时候万一遇着个不要脸不要命的不与你走朝堂暗算那一套,只遣人来取了你性命,你待如何?”林如海一愣,墨延松又道:“你倒是死了,一了百了,或者身后还得哀荣,却抛了骨肉亲人在世上孤苦无依,难不成还算你胜了一筹?”林如海道:“那些人虽无耻了些,却也不当如此大胆吧?这、这谋杀朝廷命官,便是上头也不敢捂下这样事来!”墨延松摇头道:“狗急跳墙,什么做不出来。”林如海道:“即是有这个万一,如今小女寄居在她外祖处,国公府总不会连个孤女都护不住。”墨延松摇头道:“差矣差矣!如海兄太不知世人爱财之心了。若如海兄今晚遇害,女公子一介孤女坐拥林府历代所积巨产,谁来打理老父身后之事?这许多店铺田宅一个尚且年幼的姑娘家如何管顾?就算留下了几个忠仆,却是下人身份,如何能同外头平起论交?到时候府衙来人,只说林家无子需得上缴一半家产,又有谁能去分说?就算照着如海兄所说,荣国府派了主子哥儿来帮忙,这荣国府如今是如何模样,真有那般能耐之人?这般人真有那样好心性不会在中间做什么手脚?有道是财帛动人心啊。略过了此处,女公子带着百万家资却没有分毫凭证地寄住在外祖家中,贾府老太君春秋已高,之后谁来掌家,与林家又有多少亲厚?再有家计艰难捉襟见肘之时,真能守着金山分毫不染指?如海兄,你我都在这名利场中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