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几人正在李纨处说笑,闫嬷嬷又带了几个婆子抬了两个大箱子进来,素云在门外见了,便进来回道:“闫嬷嬷回来了,带了两大箱子书。”李纨便让抬进东边书房,又让碧月给赏钱。问闫嬷嬷道:“如何有这许多?”闫嬷嬷笑道:“他们做生意的,摸着了哥儿的性子,知道好这些书,平日都留意着。这不,我一说,收拾收拾就得了这么些。”李纨道:“可让他们费了心了,没想着有这么些的,银子可够?”闫嬷嬷道:“如今官刻书多,奶奶要的又不是宋本,那些银子尽够了。还有的多,我只让他们再留意别的就是了。”李纨点头道:“如此甚好。”贾兰已等不及,让人开了箱子细看起来。
众人见其中皆是《长春真人西游记》、《异域志》、《武林旧事》等古人笔记,也道有趣。贾兰已指挥樱草青葙开始将书按他定的顺序在书架上摆放起来,手里先取了一册,坐到榻上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了。黛玉道:“兰儿也喜欢看这些杂书?”贾兰便从书中抬头笑道:“经史的书虽要看,却已不知本来面目如何了。这些书无人要篡改解说,有什么说什么,看来倒有趣些。”黛玉听了更奇,道:“如何说不知本来面目的话?”贾兰便道:“先生说修史多为后代修前朝,且一事众人所述皆有所差,是以说不知本来面目。我看的这些,说些秀莲新藕,蜜筒甜瓜,椒核枇杷的话,却没人要修它的。”迎春听了也笑起来,道:“兰儿真不似这年纪的小子,偏多古怪,细想却又有理。”李纨道:“我且管不了他了,只这些书都让外头老先生看过,学子儿童能看得的,他要看便看罢。”黛玉也取了一本来看,正是《鹤林玉露》,翻得其中有“闲处漫忧当世事,静中方识古人心”等句,也不是平常所见,一时看住了。李纨便笑道:“我说这笔记最妙一道,便是一人一相。经史之类,作之人解之人,都将自己隐了,只恨不得净剩一个‘理’一个‘正’字。这笔记,一人一个相貌,一人一个脾性,都在字里行间。有人偏好说人间因果,有人偏好捡正史小节处,亦有人爱行走四方,记录一时风尚。虽都是零碎的,倒觉丰富。”众人细想一回,都笑道果然如此。
贾母这几日都饮食不思,也不要人前去伺候,李纨便留黛玉和三春一起用饭。探春今日去王夫人处与宝玉一起陪王夫人用饭,就剩了黛玉迎春和惜春,李纨便让常嬷嬷去厨房安排菜色。常嬷嬷取了银子,走到大厨房外,便听得里头吵嚷之声。
近了前,听出是厨房里两个小管事的声音,一个是管生料的媳妇子,是戴良的妹子,人都称她为佟家的,另一个是管台盘折箩的。折箩,就是大宴或日常各房的剩菜剩点心之类,在厨房这个油水口上,算不得什么大好处,这婆子姓金。这会儿正听佟家的的嚷嚷:“一转眼就什么都没了,也不等上头说归拢了再散,还一问一个不知道,多问一句就急眼,那么些东西,还能都进了狗肚子了?”金婆子听了急了:“什么狗啊猫的,少他娘扯臊,常日里做一只鸭也备十只生料,怎么没见狗叼猫咬了?这一寸毛没叨上就急的嗷嗷叫,要我说啊,都悠着点吧,成日抓东挠西的还不够,自己跟前堆得山也似的,还看不得别人吃块糖,心也别忒黑了,拐了再多,死了带棺材里吃个够!”佟家的大儿子身子不好,都到了年纪了也没能在府里谋个差事,最听不得人说死啊活的,一听这话就抄起家伙来要打。金婆子也不是怕事的人,一边抓挠,一边口里依旧棺材、报应地说个不休。常嬷嬷咳嗽一声,道:“可有管事的人?姑娘们摆饭的事儿谁管的?”里头犹自不休,厨房的管事听了声,赶紧出来喝止俩人,又问了常嬷嬷这饭食的安排,接了银子,又送常嬷嬷出去。回了身,冲那两个争执的媳妇子道:“若还要闹,我们这里庙小也容不得你们这样的大佛,凭是什么来路,折腾出好来,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到时候,看谁能放过谁呢!”更直指着佟家的道:“各人管各人的,你们手里的东西可曾露出过一丝儿来给他们?如今看得人百年一回的得点好处,就动起手来了,真是好大派势!看不上我们这儿,只管走,采买库上哪里不好去,我们可要不起为了一丝肉星发疯的奶奶们!”佟家的本仗着哥哥是库里管事,没想到这么没脸,一行哭着就下去了。这发火的管事,也与戴良有些旧怨,更恨在外人面前叨登出厨里的油水进出,却是新仇旧恨。
常嬷嬷回去了自不会提这事,跟着来的几个婆子里难免有嘴碎的,便悄声议论起来。“这又有什么稀奇的,还不是二老爷的大宴给闹得。”说话的却是一个小丫头,刚分到这院里不久的,取个名叫妙儿。这李纨院子里,少有家生子来,有点路数的都奔着有油水的地方去了。横竖老太太太太也不会嫌伺候宝玉的人多,凤姐乐得做好人,自不拦着。这个妙儿是贾府里深根的家生子,这家姓乔,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这小丫头得了边上婆子递过来的几粒玫瑰瓜子,说得更兴头了:“这厨房里,采买的自不用说。便是生料这一块也是大的,各房都有定例,一天多少鸭子多少肥鸡多少肉的,哪里用的了那许多。备好的料又用不上,管这块的自然就有的活动了。后街直走到头往南,那家‘民福楼’便是靠我们府里的料养着呢。管台面折箩的就没那么些了,各房主子略动两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