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晚上便闹着点上那清风入梦香来,袭人待将他伺候得了,方出了房门与外头几个大丫鬟说话。看了一眼周围,叹气道:“我们这二爷偏是个痴的,自己的恨不得都给了人,别人的也恨不得都给了林姑娘,不过得了一点子香,就乐成了这样。”碧痕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二爷不是向来如此?好的时候一根线头也是宝,不好了,值千值万也扔了。这香片子我们也没见过的,味儿确实好,我闻着都觉得清甜安稳。”袭人见她不解事,无奈道:“哪是这香片子的事呢?你既闻了香想睡,便去睡吧。”碧痕有心说想留下值夜,又想这宝玉喜欢东西不过三两天兴头,过几日只怕那香谁都能取了自点了,便也不再多说,点头自去了。这袭人又呆坐一回,终是没什么法子,也闷闷睡了。
且说黛玉前几日换了竹簟,晚间睡着总不甚舒服,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难道要大暑天的说怕冷?今日换上这大嫂子送的铺盖床褥,只觉得温凉柔和,那云绡帐只窗外来一丝风便自生凉意,更有淡淡草木气息,浑身舒泰,几乎要舍不得睡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紫鹃已收拾妥当,进来看黛玉气色,也是欢喜,道:“姑娘昨日睡得果然好,我听得晚上几乎都没醒。”黛玉点头道:“迷迷糊糊睡着,醒来便是这时候了。”紫鹃笑道:“老太太听了必定欢喜的。”宝玉从外头披着衣裳拖着鞋进来,袭人在后头跟着,急劝他:“二爷,你莫要一大早搅了林姑娘,快跟我回去洗漱罢。”宝玉哪里肯听,直坐到黛玉床边,问到:“昨日妹妹可睡得好?我一觉到今儿早上,大嫂子给的香确如其名,如清风入梦,一夜好睡。我想着妹妹睡觉总不安稳,这香给妹妹用着更好。”黛玉笑着点点头,道:“多谢你惦记,大嫂子给我的这些东西已足够了,我也是一觉到如今才醒。你也一般苦夏,如今那香你用着甚好,不用给我了。你且先去洗漱,我也要起了。”宝玉听了更是欢喜,连道大嫂子有本事,又约了黛玉一起去与贾母请安,方跟着袭人走了。紫鹃笑道:“这袭人也是操不完的心。”黛玉道:“你一夜夜警醒着我睡没睡安稳,醒了多少次,如今倒说起别人来。”紫鹃道:“这不能比的,不过得大奶奶看顾姑娘,我是越发省心了。”两人说笑着,紫鹃又招呼外头小丫头端水取盆,房里也渐渐热闹起来。
入了伏,茶房日日熬些建莲绿豆羹、香薷解暑饮、酸梅汤之类给各房送去。贾母做主停了姑娘们的课程,只说待天凉快了再说。夏日天长,几人或陪在贾母身边说笑,或在各人屋里歇晌,再或者依窗手谈、共读诗书,姐妹间更显亲厚。李纨的院子布置独特,更是众人爱去之处。她又在屋里隐秘处放置寒玉冰晶,凉意自生,不比冰块阴冷,只贾兰的住处却未如之前冬日那般周全布置。李纨的心思:奇珍异宝,总不如自身强健来得可靠,如今贾兰又在泡壮骨汤,正是该受历练的时候。是以那日对黛玉说贾兰正该摔打,倒也不都是玩笑。偏贾兰是个混小子,丝毫没觉出来东屋与自己卧室的天壤之别,亦未作任何抗争,或有偶尔睡得一头大汗,只让闫嬷嬷心疼的不行。李纨将自己的心思与闫嬷嬷说了,闫嬷嬷听了也知有理,只是看贾兰依旧早起晚归的读书,心疼之意却难消减。
到底有李纨在,又能让他真受多少罪?屋子里光冰柜便放了两个,都是银里包锡鸡翅木的厚壁箱子,隔作两层,下层置冰,上层放些凉汤鲜果。底下有槽,冰融之后从槽口顺着一铜管流到底下接水的木盆中。这李纨用的冰,可不是普通的藏冰,乃是金丹期修者凝水而成的冰晶,不仅比普通的冰坚实,且融化得也慢上许多。故李纨院里每日的用冰分例是大大有余,于是底下丫头婆子们也得晚间在屋里放上个冰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