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一连几天,张四哥的妻子海兰都发现,张四哥有点变了,而且变化很大、很明显。从前的张四哥虽然脸长得白,但却白里透亮;从前的张四哥眼睛虽然小,但却炯炯有神;从前的张四哥虽然瘦,但却瘦得精神抖擞。而这几天的功夫,张四哥脸色白得发青,还灰突突的。眼睛暗淡无神还发直,而且肩膀也耷拉下来了,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海兰问,正赶上海兰的父母也在场,为了不引起岳父岳母的误会,张四哥就把自从那天夜里在货场的牧草垛后面遇到黄鼠狼,然后晚上自己值班的屋子里总能听到女人的叹息声的事跟他们讲了。张四哥在心里也一直认为,肯定是那天晚上自己什么地方招惹到黄鼠狼了,他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
海兰的父亲是当地的老牧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草原上,听的多,见的也多。听女婿这样讲便说:“你们货场那块地,原来就不咋地——是沙化地,草长得不好,我们老一辈都朝那块地叫沙子坑。早些时候有些从外地拖家带口来到我们这里逃荒要饭的,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饿死病死以后都埋那。你还记得不,那年你们农场有一个女知青怀孕难产死了,不就埋那了吗。”
“爸,你别说了。”海兰制止住了父亲。因为她知道,那个难产而死的女知青跟张四哥认识,而且还很熟。
“老四呀,你今晚当班的时候,等别人都睡了,你在屋里烧点纸,再点一炷香,把那些在荒郊野外游荡的、路过的孤魂野鬼打发打发,这也算做善事儿。”海兰的母亲说。
晚上上班路过小卖店,张四哥按照岳母说的买了一捆烧纸和一炷香。进了货场的门,隔着保管员值班室的窗户,他看见白班的保管员正和几个工人在屋子里热火朝天地打扑克。一推开值班室的门,他看见几个人打扑克的桌子竟然是几天前收的那两只木箱在上面放了一张胶合板。见张四哥进了屋,几个人都跟张四哥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玩。
张四哥一边站在旁边看热闹,一边问白班的保管员:“怎么这两个箱子白天还没人取呀?都几天了。”
“四哥,我前天白天就给公司打电话了,今天上午我又打了。公司的人说,他们给收货人打电话打不通,是空号;给发货人打电话,也是空号。怪了,留错电话也不能两个号码都留错呀!”白班保管员坐在床边,一边打扑克一边说。
“肯定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不早就着急取了。”说完,张四哥把右手拎着的晚饭放在桌子上电视机的旁边,把左手装烧纸和那炷香的黑色塑料袋塞到床下。
到了晚上六点白班该下班了,白班保管员对几个跟他一起打扑克的工人说:“别玩完就走,把地上的烟头扫扫,屋子规整规整。”
于是几个工人开始忙活,有两个工人抬起两只木箱上面的那张胶合板,准备放到外面去。坐看见便说:“别抬了,就放箱子上面吧。正好我晚上吃饭当桌子。”
其中一个工人附和说:“哎!这张板子放这正好。四哥你晚上坐床边,前面有这张桌子,你可以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
晚上七点一过,天开始暗了下来。看见几个工人都回宿舍吃饭,张四哥开始刷喂狗的铁盆和给狗喝水用的那只旧碗,一边刷一边在心里叨咕:别嫌弃,这里就这条件,对付用吧。
刷完,他进了值班室,用抹布把两只木箱上面的那张胶合板的板面擦了擦,然后把装了一半土给狗喂水的那只旧碗放在上面,从床下拽过那个黑色塑料袋,掏出里面的烧纸放进地上的铁盆里,又拾起那炷香,点然后插进碗里。蹲在两只木箱旁,他一边在铁盆里烧纸,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看着眼前红红的火光,他想起三十几年前自己和一群同龄的半大孩子坐着解放车,来到这天苍苍、野茫茫的塞外草原;他想起下车时,围观的当地牧民脸上复杂的表情;他想起冬天的夜里,躺在青年点冰冷的炕上,大家冻得睡不着觉;他想起那个与自己乘同一辆车来到这里,最后却因难产而死的女生以及停放在卫生所院子里她冰冷僵硬的尸体……这一切,虽然过去三十多年了,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张四哥仿佛突然明白了,中国人习惯给死去的人烧纸,其实那不光是迷信,而是中国人怀念逝者特有的方式。
他低着头,在心里跟自己说:其实,这几天晚上发生的怪事,一点也不害怕。有什么可怕的呢?自己什么都经历过了,自己已经把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给了这片草原,现在到了这般年纪,又怕什么呢?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片草原上的一个孤魂野鬼。
烧完纸、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十点。张四哥喊人关了货场的大门,然后拎着手电筒、带着他的小黄狗,开始围着货场例行巡查。巡查一圈回到屋门口的时候,小黄狗又站在原地不走了。张四哥喝斥了它一声,小黄狗却一转身,夹着尾巴跑走了。这几天它是怎么了?张四哥在心里纳闷,背着手回到屋子里。
进屋打开电视,又把烟灰缸扔到床边用那两只木箱临时搭的桌子上,然后他伸手从床下掏出自己的酒瓶。咦!昨天晚上喝剩下的大半瓶白酒,怎么就剩一个瓶底了?一定是白班的人偷喝我的酒了。张四哥这样想,是因为这种事从前曾经发生过很多次。
张四哥喝酒跟别人不同,别人是一边吃饭一边喝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