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曜将穆临归打发了回去,尔后赶在天暝之前于四时镇上买了一坛酒。现下正坐在福来家院子的青瓦之上,头顶一汪上弦月,抱着酒瓮,向青釉小碗里倒酒。
底下的福来见了,纵身跃上,伸手抢过她手中的酒瓮,粲然笑道:“我陪你喝酒。”
覃曜端起青釉小碗,目视前方,语气淡然如水,“你受伤了,不能喝酒。”
福来于她身侧坐下,亮着一双清澈的桃花眸探究着她,也不知是从何处叼来的自信,笑问:“你心疼我?”
覃曜睨了他一眼,再撇过头去。接着,便是长久的无言。
晚风拂过,时鸣春空。覃曜抬头望了眼月亮,微不可闻地轻喟了一声,说:“我以前认识一个人。”
福来想听后话,却见覃曜抿了口酒,尔后痴痴地望着碗底,似乎不打算再言。他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问了下去:“是什么人?”
覃曜皓腕微转,晃着青釉碗里的酒,待泛起了微微涟漪,才缓缓续道:“以前,他也会在这样的夜里陪我喝酒,与我观星赏月。他待我很好,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可我,却伤害了他。”
覃曜略显疲惫地转过头,望向福来,眼中柔波流转,道:“你说,他是不是该恨我?”
这时的福来缄默无言,略有出神地望着底下迎风而荡的梨花。见对方久久不语,覃曜再言:“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福来身形一滞,他抬头,看到覃曜的泪水决堤而下。他立即挪身向前,将她拥入怀中,用力地似乎是要将她融到血骨里去。他说:“我本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
覃疏曾问过渐越,关于魔虚十一式的事,也知晓了练此功的后果。虽心里做有准备,但今日镇上相遇时,覃曜开口的第一句话,仍是免不了他心头的强酸浓涩。
倘若五百年的朝暮相随,只换得一句,你是谁?未免,也太悲凉了些。
当时,他想起她曾说过,覃疏这个名字是取自疏远孤离之意。于是,他随口为自己换了个身份,他说他叫福来。福来,与疏相反之意。
覃曜埋在他的肩头,声音发颤,“你恨我么?”
覃疏有些无可奈何:“我恨不起来。”
覃曜在他肩头蹭了泪,钻出他的怀抱,说:“我杀了你哥和兮娘。”
覃曜醒来后也想过,她的确是对不住兮娘的。
但当她的长剑刺入兮娘身体的那一刻,她心魔一起,无暇顾及其他。只是一心认为,若不趁机除掉凌洵歌,他日后必然会报复她。她想结束掉着一切,以凌洵歌的生命作为结束。她从来不是什么高尚之辈,也不怕被千夫所指,所以,她再捅了兮娘一剑。
“都过去了,不必再提。”她是他的仇人,杀兄之仇。但他认为,她也是他的恩人,养育之恩。但这些对覃疏而言,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事实是,他爱她,他也曾试过要放弃,但一盏透骨醉将他彻头彻尾灌得清醒,他做不到,做不到不爱她。
覃曜垂泪,颤巍巍地说:“对不起。”
“好了。”覃疏拭去她眼角的泪,双手掌住她的肩,岔开话题:“阿曜,以后我唤你阿曜好不好?”
覃曜破涕为笑:“你不是说,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么?”
闻言,覃疏的眼底漫开浓浓的笑意。从前,皆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这是她第一次服软,甘愿随着他的心意。
覃疏深深地看着眼前的盈盈人儿,他突然倾身,吻上了她的唇。
覃曜一怔,却没有推开他。覃疏见她默许了他的行为,便愈发猖狂起来。他吸吮,而覃曜也开始慢慢回应,他的舌探入了她口中的每一寸,浸着醇厚的酒香,辗转缠绵。同时,他的脸也感受着她的温软呼吸。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也是这一刻,他才终于知道她的心意。只是这点玲珑心思,她隐得太深,也太藏得太久。
子夜明月,一泻银白,二人并肩而躺,以天作幕,以瓦为席。覃曜想到白日里那个黑衣人,便问起了覃疏。
覃疏说:“是泛卓,他认出了你,他想为凌洵歌报仇。”其实,在今日覃曜抵达四时镇后,他便一直暗中跟着她和穆临归。
“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不躲开后来的那枚飞刺么?”覃曜侧目问。
覃疏白净的脸上溢出一股羞赧:“阿曜果然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只是想,借机让你喂我喝药而已。”
覃曜无奈笑笑,尔后又想起渐越的话,道:“渐越说,你掉入了吞骨湖?”
“没错,可是我有这个。”覃疏坐起,从里襟掏出那块随身携带多年的玉佩,解释道:“这是添骨玉,据说是上古年间在吞骨湖的地下挖出的,后经神灵炼制而成,所以,它护住了我。”
覃曜也坐起,盯着他的左脸,道:“你还有事没告诉我。”她明明看出,他的左脸上有一小块的人皮覆在上面,似乎是为了遮掩伤口。
闻言,覃疏的神色骤然落寞,徐徐道:“我从吞骨湖里游出来后,误滚入了奇焰草境,被奇焰草划伤了,不止是脸。”他知道的,什么都瞒不过她,迟早是要说的。
言罢,覃曜一把扯开他的衣襟,他的胸口上有无数道被划伤的小口子,豪无愈合的迹象。覃曜伸出手,抚过他的伤口,“疼么?”
“有点。”覃疏咬牙,极力忍痛。
覃曜又替他拉好衣裳,心疼道:“以前,你若只是有点疼,会说不疼。现在你说有点,那一定是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