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和卫昭说话,卫崇荣默默旁听,始终没有插嘴。只是听到渝京风声有异的时候,他心里不禁“咯噔”一声,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冒出了头。
一直以来,卫崇荣都是把东宫和秦王丨府视作一体的,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巫蛊事件尚未发生就已消弭,对扶余的战事也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只要不出意外,卫明再熬上三四年,就能顺利继位。卫崇荣哪能想到,意外说来就来,而最大的变数,却是改变了这一切的卫昭。
上位者多疑,自古有之,卫夙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那么卫明呢,他会怎样看待卫昭。
光复幽州不算什么,十年前的李伉就曾经做到过。而在更早以前,姬清、君临等人还为大衍皇朝收回过朔州、燕州等地的失土。卫昭最大的功绩,在于开拓灵州。
就算卫明心胸开阔,不在乎卫昭立下的不世之功,他身边的人呢,他们又会怎样想。还有就是皇帝,皇后所出的两个皇子一内一外,分别握着政权和军权,他会不会有不安全感。
当着谢秋的面,卫崇荣一言不发,晚些时候回到原来的王宫改建成的刺史府邸,他向卫昭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而且他也很好奇,卫昭对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到底是什么想法。
听完儿子的话,卫昭愣了愣,片刻之后,他微笑着问道:“荣儿,你如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者说,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对那个位置是有企图的?”
卫崇荣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爹爹,我没觉得你想要和伯父争什么,可是我怕……有人会这样想。”前世的太子,就是这样悲剧的,他从没想过要害皇帝,可皇帝认为他害了他。
卫昭有没有想要取代东宫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认为他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太子认为他有没有这样的想法。一旦有一个人的答案是肯定的,平静的局面就会变得纷繁不堪了。
卫昭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他猛然意识到,他儿子的想法是正确的。他和太子关系不好,会给人可乘之机,可他和太子关系太好,皇帝看到了,心里恐怕会不大舒服。
良久,卫昭伸手揉揉儿子的脑袋,沉吟道:“你别担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卫崇荣见卫昭的表情还算有把握的样子,没再多说什么。毕竟,他们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才会回到京城,而截至目前,太子伯父对他们父子还是关怀有加的,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从永嘉二十九年,姬玉以身殉国收回乌兰城和白城算起,大衍皇朝光复幽州花了整整二十一年的时间。倒是开拓灵州,只用了三个月不到,快得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但是,卫昭心里很清楚,打下灵州是一回事,真正做到人心归一,就是另一回事了。目前的灵州看起来风平浪静,是他的雷霆手段起了威慑作用,水面之下,依旧波涛汹涌。
卫昭从没想过,教化那些投诚的扶余人,让他们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就是大衍的臣民。他只是用比原来的扶余贵族更温和的手段对待他们,给他们田地耕种,让他们衣食无忧。
与此同时,卫夙从临近州郡甚至内地大量迁民来此,并鼓励通婚。两三代人以后,这片土地才会真正烙上大衍的烙印,从此变得不可分割。
不知不觉,卫崇荣回到庆佳已有半年。刚刚进入九月,北国的第一场雪就下来了,给了初来乍到的人们一记大大的下马威。卫崇荣是在庆佳出生的,上辈子更是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对寒冷的气候非常适应,没事经常拉着拓跋先翰堆个雪人、打个雪仗什么的,玩得疯了,还能tuō_guāng衣服下河冬泳一回,看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他们真的就不冷吗?真是太可怕了。
遗憾的是,卫崇荣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太久,因为卫昭病了,病得还很严重。
行军打仗,军医肯定是必备的,可他们擅长的都是外伤,对卫昭的高热不退,却是束手无策。
眼看卫昭烧得越来越厉害,卫崇荣急得抓耳挠腮,他甚至派人问过上官辕,有没有跟他爹学过医术,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突然,卫崇荣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忙命拓跋先翰去找。
卫昭此时醒着,裹着厚厚的褥子躺在炕上,神情显得很疲惫。他见卫崇荣上窜下跳,就没个安静的时候,不由低声唤道:“荣儿,你别蹦跶了,晃得我眼睛花,过来坐会儿。”
秦王有令,卫崇荣哪敢不遵,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了,斜着身子在炕边坐下,先是摸摸卫昭的额头,然后柔声问道:“爹爹,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我觉得好像没有那么烫了?”
卫昭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一个时辰摸上十回八回,能作数么?”
“能的,能的。”卫崇荣连连点头,随即抱怨道:“我早就说过,我们该早点回京的,爹爹就是不听……”灵州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卫昭屡遭重创的身体,明显是有些承受不起。
卫昭张口欲言,拓跋先翰在外求见,说是找到卫崇荣让他找的那位巫医了。
卫崇荣兴奋地从炕上跳下来,忙不迭道:“先翰,快把人带进来。”他也是后来才意识到的,那位老巫医的医术,绝不亚于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们。
巫医跟着拓跋先翰进到内室,表情不卑不亢,看向卫昭的眼神也很平静,不带丝毫的怨愤。
“见过秦王,见过小王爷。”巫医躬了躬身,给卫昭和卫崇荣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