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晴空,烈日高悬。古旧的城墙在地上投下巨大的影,我站在庇荫处,目视城门校尉将大门缓缓打开。

手中刀剑□□紧握,戟枪林立,城门屯兵夹道列队,满城军士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剑拔弩张的屏息中,邵阐鼻子里不合时宜的冷哼远远传来:“公主好胆色!邢豪强挚威猛,膂力过人,手起刀落轻易便可取敌首级,公主竟不惧杀气冲撞乎?”

“先生不俱,我便不惧。”我心中一荡,竟然从这画风诡异的冷嘲热讽中听出了关心,顿时觉得吹胡子瞪眼的邵阐也不是那么讨人厌了。

邵阐虽然倔强固执,但既然能让刘备发出“柴颂、邵阐得一人可安天下”的感叹,自然不可能是胸无点墨的草包。即使对中监军的密谋筹划毫不知情,他也认为邵阐此行敌友未明,我贸然决定出城迎接有失考量。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约是自以为感觉到了智商上的优势,他嘲讽全开,态度冷傲,“哦,老夫忘了,公主并非君子。女子行事素来思虑不周,顾首不顾尾。”

……老先生,您心中英明神武的平安王大人芯子里也是个女人。等见了刘曦,我一定把你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达给她,我想她会很乐意帮你治疗一下您病入膏肓的直男癌晚期。

“先生慎言!”我瞥了邵阐一眼,提醒道,“先生不久前才立誓‘不置一词、不进一言、不发一语’,还望信守承诺,有始有终,切莫食言而肥,惹人耻笑。”

“你!”邵阐怒极拂袖,但碍于形势,终究没有不管不顾地扭头离开。

很好!

郭嘉果然手段高超,经过这段时间明里暗里的劝说□□,邵阐好歹学会了顾全大局,暂时按捺住了怒火,没有当场跟我撕破脸。其实撇开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脾气,邵老先生办事勤勉,为官清正,对汉室的忠心天地可鉴。哪怕不赞同我亲迎邵阐的莽撞,他也没有弃我不顾,反而甘愿以身涉险,陪我站在城门下直面可能的枪林弹雨。“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我毫不怀疑,如果邢豪倒戈相向,邵阐绝对会第一个不怕死地骂出声来,引经据典地谴责邢豪不仁不义,只因为此刻我代表的是刘曦,以及流淌在我血脉里的汉室正统。

人民内部矛盾的特点之一,便是关上门可以相互扯皮大战三百回合,强敌来袭时却必须放下陈见一致对外,坚决不做那相争的鹬蚌,令不相干的渔翁得利。

不过,封建思想的改造长路漫漫,无论是我还是刘曦,都还需继续努力。

思绪间,不知敌我的远到之客已经行至眼前,将奏记高举过顶,对我俯身下拜道:“偏将邢豪拜见公主,公主千岁!末将此行携铁钱十万铢、精缎两百匹、谷粮三百斗自盛阳跋涉而来,路途遥远,行路艰难,幸而安全到达,不辱使命!”

“将军辛苦。”我看着他大大方方地将手中半人长的大刀交给城门候,身后兵士亦主动收剑入鞘,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将手中已拽出汗的暗箭不着痕迹地撤回袖中,我和颜悦色道:“将军远道而来,沿途辛苦,不若先入驿站稍作休整,晚间我与诸位大人于公主府中设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一切但听公主吩咐。”邢豪并不推辞,施礼谢过,自有负责接引的兵士出列,将其领去驿站安顿歇息。

一众守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方才的草木皆兵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滑稽可笑。

邵阐冷哼道:“瞎猫逮着死耗子,公主还是莫要沾沾自喜为好。”

我啼笑皆非:“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我的确说不出邢豪一定是为献贡而来的理由,甚至刚才他在马上瞪目打量我的一瞬间,我汗毛直竖,差点当场就要被吓地晕倒在地。但我最终还是挺过来了。那些事先埋伏在城门左右的□□手并未派上用场,邢豪无惊无险地顺利入城,我带着一干文臣武将回到公主府,精心准备晚上的接风宴。

郭嘉提醒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邢豪还需细加观察,公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多谢先生提醒,我已命人在驿站周围布下暗防,一旦发现异动,绝不轻饶。”我点头赞同,“方才书吏验看了邢豪所呈奏记,官印清晰,不似伪造,应确实出自邢聚之手。我已向邢豪示以最大的诚意,只希望他们父子二人珍惜名誉,不要令我失望。”

我原本可以强令邢豪解甲进城,但那等同于将我的不信任昭告天下,因此我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邢氏父子的品行。

邢聚字拢之,乃是前骠骑将军朱儁的表弟,光和二年被举为孝廉,之后历任巫陵县令、中郎军谋掾、河间郡丞等职,建安三年因剿匪有功,迁任盛阳郡守。他为人刚毅不阿,品行端正,正如水镜先生所言,自盛阳被充作公主食邑后从未中断献贡,并不因为我的痴傻愚钝而心生糊弄之心。虽然朝廷一直以我年幼为由“代为保管”封地收益,但有我姐姐万年公主数年来从未有过进贡的万年县作比,邢聚的耿直简直令人感动。

按照规定,外臣献贡只能在宫外交接,并不能进入内宫,因此我与邢聚从未有过一面之缘。但有一年我装疯路过北门,恰巧撞见一个内官收贡归来。当时,那位面白体胖的公公笑眯眯地从木板车上拣出一个橘子,逗我道:“公主喜酸否?此橘乃由您封地属官邢聚进贡入宫,公主尝一口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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