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旨意在身,宁王一行人等不曾沿途稍做停留,只是一路向北而去。出发时江南尚未落下一场冬雪,行至河间地界,已可见白雪皑皑,覆盖城村草木。周元笙只以为到了燕地,该是满目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酷烈,然而北平历经百代,早已是一座富丽巍然的大都城,其繁华程度并不逊于京师太多。只是这座城池中的风更硬,也更凛冽罢了。
待阖府人等安顿完毕,已近初春三月。李锡琮隔几日会去大营中巡视军务,周元笙镇日虽无大事,也少不得要应对北平府各色官眷来访,直忙碌了大半月尚未有闲暇去拜会母亲昭阳郡主。
是以姨娘卓玉眉就成了北平宁王府中最为闲适之人。玉眉过了年已满十六,因年前一场病,使得少女的面庞和身段更为清丽窈窕,消瘦苍白的脸上突显出一对楚楚动人的眼睛,似蹙非蹙的柳叶眉间永远笼罩着一层淡淡清愁。静默无语的时候久了,仿佛也懒得再开口多言,像极了一抹随时会消散的影子,在自己的小院落里无声无息的消磨着属于她的绮年玉貌。
窗外的日影西移,将她垂头坐在榻前的身姿映在地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丫头凝露推门进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幅静谧的画面,见她一针一线的绣着一只香囊,不由咦了一声,问道,“好工整的绣活!姨娘是绣给王爷的么?”
玉眉抬首笑了笑,活动着泛酸的头颈,又垂下眼帘,低声道,“闲着无事,做着玩的。也不是要给谁。”
凝露恨铁不成钢的望了她一眼,道,“又熬神又费眼,偏又做的这么精致,若不呈给王爷岂不可惜了?加上这个,姨娘做的那些衣裳也好,汗巾子也罢,少说也有五六样了,做什么只自己收着,却不送给王爷?”
玉眉抚着香囊上的花纹,越发低下头去,“还是算了,我的东西不好,再拿不出手见人的。何况……王爷并不曾来我这里,等闲见不着他人,又哪里来的机会。”
她的声音只是一味细弱,并不曾有半点怨望,便更激起凝露为她不值的心思。沉吟片刻,索性半个身子坐在她旁边,殷殷劝道,“姨娘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事,咱们搬过来也有近半月,王爷竟不曾踏足咱们这里一步。可若说是无心,又何必时常打发人来赏赐东西,或叫梁总管过来问问可缺少什么,可见王爷心里还是惦念的。那这中间究竟是为什么阻隔了,姨娘就没好好思量过么?”
玉眉抿着嘴只是不答,绷紧的嘴角微微的抽了一抽,半晌摇头道,“你想说……是王妃?”凝露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压低嗓音道,“原来姨娘心里也清楚,我只当你是被她面上的贤良给唬住了呢。”
“不会的,是你想左了。”玉眉一径摇头,勉强笑道,“我是什么人,哪里碍得着王妃,她犯不着做这样的事。王妃平日里如何待我,你也看在眼里。因着我身子不好,连每日请安定省都一概免了,倒时常差人来嘘寒问暖,并不曾亏待我一点。遇上这样的主母,是我的福气。我若再存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成了什么人了。”
她满心凄楚,亦满心清楚,所以便将心底的话隐去——那俊朗温存的少年亲王只是关怀她,如同关怀一个故人,一个旧友,或是一个安分无争的寂寂无声之人。昔日那一场意外从天而降,温柔的像是存在于自己的梦里,如今梦醒了,她亦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多的寂寞却体味了悟,那不过只是一场至为美丽的错误。
凝露却不以为然,怒其不争道,“姨娘若是这么想,我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你到底年轻,也是这般花容月貌,若是错过了最好的年华,再往后想留住王爷,不是更为难上加难?姨娘可别温顺的过了头,正经该为自己好好打算才行!不说旁的,就算当真争不过人,好歹也该给自己留个念想,日后也能终身有靠不是?”
玉眉兀自沉思,忽然听见这话,便怔忡良久,心里越发苦涩,却又无法明言,只是重重一叹道,“我如今连他的面儿都见不着,哪里还能想得到以后,不是痴人说梦么。”
凝露想了想,双目精光一轮,凑近玉眉,道,“事在人为,只是看姨娘想不想做了。就说这会子,王爷并未出府,只一个人在书房,现放着这么好的机会,姨娘何不去试试?且理由都是现成的,就只拿着前些日子做的那件丝料睡衣过去,就是日常探问也不算什么。”言罢,又着意加重语气道,“这机会可都是自个儿寻的,不能擎等着人家上门。”
玉眉惶惑地看了她一眼,垂下头思量半日。一番天人相斗过后,曾经有过的一丝缠绵温暖终是战胜了现实的冰冷残酷,她点了点头,柔婉地笑了出来。
李锡琮的书房内弥散着一阵淡淡烟气,几缕烧尽的纸屑被帘外的一阵风吹散,飘落到了地下。
梁谦进得房中,禁了禁鼻子,业已闻见那气味,却不发问,只将手中公函递至,含笑道,“都三月间了,外头尚能落雪。这北平府的气候真和金陵大不相同,看来今年大约是个丰收的好年景。”
李锡琮方才的注意力皆在自京师传来的秘报上,听他这般说,才转头望向窗外,果然见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的洒将下来,缓慢而轻盈,竟是一天一地尽是。他自是见过比这更磅礴更壮阔的雪景,心下也没有多少激动,只是站起身来,推开一格窗棂,让那清冽干冷的空气跃入房中。
风中伴随着一抹幽幽梅香,令人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