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彩色琉璃玻璃碎裂了。旁侧的房屋倒塌了, 房梁穿过窗户重重的击在地上。所幸秩序还没乱,进教堂避难的群众一大部分退至了二三楼。但人实在是太多了,除了穿行在大厅中脚步慌乱的法师和神职人员外, 大厅中依旧聚集了非常多神色慌张的平民。压抑沉重到令人绝望的气氛几乎凝成实体一般沉甸甸的压在众人头上。吴归从侧暗道跑出来时, 几乎大厅内所有的平民都极其敏感的转头看向他。
只是慌乱瞥过的一眼。太多的人自顾不暇。教堂平整的瓷砖面上溅着一些氧化成黑色的血迹。
吴归往窗户外看去。
窗外已经彻底的暗下来, 天空被黑色的雾气给包裹着;看不清是魇还是忽起的乌云。不远处像是传来雷电,闪电割裂苍穹再直直的劈下来。吴归浑然不觉。他有些呆愣, 就像是身上还沾染着逝者遗留下来的骨灰。千百个梦境同骤起的雷声轰然响起。他茫然四顾, 想要求援, 想要说老者和妹九还没在地下牢房——同噬人的魇一起。它们吞噬去一切。它们将所有的喉舌都牢牢的给紧锁住。吴归茫然四顾,但是周围谁也没有——往魔法阵中注入的亮光, 匆匆跑来的士兵,神情惶恐到麻木的民众,所有的一切都开始褪色。教堂内什么也没有, 什么声音也传达不出来,只有窗户外有些许的光芒, 那些光芒熹微。又一道闪电,世界在一霎间被点亮。所有的一切都被撕扯开来。吴归像一个被牵扯住四肢的傀儡, 一步又一步的, 抱着手中那本写着自己世界故事的书,向着唯一的亮光——从地面至齐顶的、彩色窗玻璃处走去。
它碎裂了。破碎的彩绘玻璃反射出点滴的璀璨光芒,一如吴归曾梦见过的千万个梦境。
他踏上台阶,超碎去一半的彩绘玻璃外向外看。
黑雾被挡在元魔的屏障之外。天空和地面——以及那些矮小的房屋像是被黑色的雾气连成了一体,它们并不像夜晚,乌云、或者烟雾还在翻滚着。就像是整个世界要被完完整整的被一只巨手捏碎成混沌随后再进行重塑。
吴归看向远方,竭力的看向远方。
他有过万万个梦境。还记得的,被忘却的,只留下一丁点残影的。它们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中如此真实,有多少次在梦境里,以为自己是白十二,以为他是任何人。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他的现实被割裂开来。他行走在无数个不同的世界。
他死过无数次。他也同样杀过人。他无缘无故的被追杀。无缘无故的陷入爱恋。无缘无故的仇恨,疯癫。
他在梦里见到过逝者,看见过自己没有的亲人。
他的梦。他的情绪。他的执念。他的世界。
闪电划过天际如同直直的穿梭过他的视网膜。
他看见这世界变为一片无边的白昼。本应该抵达的响雷却寂静无声。
“汝疯了!汝要将这个世界的核心带至何处!这个世界崩毁了,汝也活不了!”
“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来神堕之地是为了什么。”
“殷绝!汝将大陆表层搅得天翻地覆几欲毁灭,又来这神堕之地,汝说汝不是为了成神——?!”
“谁要成神。”薄凉的声音笑起来。声线凉的像飘落至鼻翼的雪花,但是语气却又如此的平和柔软,就像是在回忆最后一朵盛开的木槿花,他低声说,“我夺取力量,我修习炼金,我被千万人指谪追杀,又覆毁表层世界的一切……我一开始,可不是为了成神的。”
“——汝要毁灭一切。”
远方传来一声轻笑。就像一声叹息错落过吴归的耳际。
“我只是要看清楚,这世界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空茫一切的白亮光芒中,吴归坠落了下去。
他像是在迷茫中被背后的人推搡了一下。那一刻他记不太清自己在何处了。是在一个梦境里,一个书本中的世界,一个千辛万苦到达的彼端,一个本来不会记得的人抓得牢牢扯进的沼泽;还是在一处站台上,行人熙熙攘攘,他站在铁轨边等车,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还是他刚刚站在悬崖上,六月的海潮从万里之外奔腾而来,扑打着岩石,它们一浪高过一浪,不知道是否从天上而来,它们扑过来,卷他入海。
吴归坠落、坠落、坠落。
电车的播报声,火车车轮撞击着铁轨,风和水的呼啸,行人的嘈杂声——
“你在看哪里?”
“啊……”
前方的男孩子回过头来亲昵的揉了揉他的鼻子:“阿绝?在想事情?”
他懵懵懂懂的回答道:“我好想做了一个梦。”
“有趣的梦?”
“……不记得了。好像梦见了哥哥。”
男孩子笑了一笑,扶住他的后脑,将额头抵过去。他们额头蹭着额头,鼻翼低着鼻翼,他看见男孩子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呢?——他努力的去看,但是却什么也看不清。他们有别无一致的容貌,有同样的声线和同样的瞳仁。他们亲如一体。他们本该在母体内互相吞噬。
男孩子温和的对他说道:“看来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我都陪着你呀。”
他囫囵的“嗯”了一声,然后突然睁大眼睛:“我好像梦见……梦见我死了。”
他的哥哥歪了歪头,对着他笑了一笑。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却可以在脑海中重现那一道笑容。然后他感觉胸腹一痛,便茫然的低下头去。哥哥的手像是在温和的抚摸着他的背,但是分明他的手臂没有绕到身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