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清净了。
房门锁上的一瞬间,罗兰不由自主地如此想到。虽然感觉有点对不起殚精竭虑医治自己的医生护士们,但任何人被10个内科、外科、营养学专家,以及30个护士围着团团转,感觉都不会舒服。首先,医生们总是会对治疗方案进行讨论,接着产生不同意见,为此争执。为了显示自己更高明,争执会变成辩论,而谁都无法说服对方的辩论最终总是会变成争吵谩骂,甚至是**冲突。没有病人会觉得一群白大褂整天在自己面前上演这类戏码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其次,让一大群专家教授为他一个人服务是对医疗资源的浪费,会耽误其他病人的治疗;最后,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他为什么会收到如此盛情的“款待”。
将郁闷一吐而尽,罗兰的表情变得开朗许多。
醒来时全身意外的轻松,先前几乎要了他性命的高烧、头疼早已烟消云散,从爆炸之后到清醒的记忆完全是一片模糊,依稀记得些许零散碎片……一双清凉温柔的手擦拭自己的身体,喂他吃了一些味道很恐怖的东西,但具体的人物、事情完全想不起来,看来自己病得相当厉害。病历报告差不多也是这么说的,爆炸产生的爆风冲击、高空落水、连续高烧、不正规的应急处理、不卫生的饮食……能活下来堪称医学奇迹。
不……真正该称为奇迹的,是自己小时候被那样锻炼还能顺利成长这件事吧。
过去的点滴划过心头。突然,他的脸沉了下来。
(……为什么?)
脑海里闪过一个女孩的脸孔。
纯真无垢的童颜,被愤怒和绝望压倒的脸孔。就算伸出手,也无法阻止,不能让其看见希望的无名女孩,甚至连可以埋入坟墓的尸体和填写名字的墓碑也没有留下。
那件事在罗兰心里留下一道深刻的伤痕,一回忆起那个女孩最后痛哭流涕怒骂的表情,罗兰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啊,为什么?”
像是叹息,又像是疑问的声音传来。侧转脸。布仑希尔似乎有所感的表情纳入视线。
“我们不是那个孩子本人,无从得知她的经历、想法、行动动机,或许她有着不为人知的辛酸隐情,但这不是把别人卷进她自己选择的死亡的理由。”真挚却隐藏着锐利的发言让罗兰屏息。记忆中布仑希尔很少疾言厉色。但发言对他的冲击更大。
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自己做出的选择只能由自己承担后果。
这是李林的论调,和他的另外结论一样正确、冰冷、不容置喙。
诚然,这是正确的。可是……对于一条鲜活的生命、还是尚未开始接触人生的美好辛酸的幼小生命以那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仅仅用一个结论来概括一切……是不是太过草率和冷漠了?
不过这里并非适合讨论的场所,那些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压下阴郁的问题,他露出感激笑容。
“特意让你赶回来一趟,真是抱歉。”
“正好我要和提尔进行轮换,也谈不上麻烦。倒是你,别总和他抬杠,像这一次,要不是运气好……”
洪水般的劝诫涌了过来,罗兰摆出受教的姿态,心里露出苦笑。
每当他和李林发生争执时,布仑希尔总会劝解,她的立场也很明确——小事支持罗兰,大事支持李林。这么多年来,罗兰对此了然于心,也不觉得有错,一直等20分钟的教育时间结束,他才重新抬头问到:…
“密涅瓦怎么样了?”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密涅瓦和自己一起被爆风吹走,此刻自己身在亚尔夫海姆的医院里,恐怕密涅瓦也……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就太糟了。
严格来说,精灵们不是排外主义者,但他们是秘密主义者——安全感比较稀薄的那种。
密涅瓦并不是一般平民,让她人间蒸发会引起许多问题。可在“自杀炸弹袭击”、“迄今搜寻无果”的背景下,就算“官方认定下落不明,社会全体认定死亡”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罗兰——塑造出一位深受重伤、痛失未婚妻的痴情少年来博同情,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罗兰罕见的祈祷着,祈祷全能的母神别让事态发展成这般田地。
然而——
“她是和你一起被河水冲过来的,你最危险的几天都是靠那位殿下才撑过来的,我总不能说一句‘哦,谢谢’,没有任何表示就把人家打发回去吧?”
李林一边关上房门,一边解释他的决定。
“这三天里,她已经看了不少东西,不可能就这样放她回去。”
亚尔夫海姆最高执政官轻松而淡定,仿佛在说一件连麻烦都算不上的小事,而不是一个威胁。
可事实上,那就是威胁。
罗兰慨然谓叹:
“你是要……幽闭她一生吗?”
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死人。从李林的话语来看,他没有杀死密涅瓦的打算。那么,他可以用来确保秘密不被泄露出去的手段就不多了。
像对待阿兹达哈卡一样,在她脑内植入“意识高墙”,让她绝对无法泄露秘密是一种解决办法。用夏尔王子的性命相威胁,迫使她保守秘密也是一种办法。最后,将密涅瓦软禁起来,直到死亡或李林认为合适的时机为止,同样能保住亚尔夫海姆的秘密。
以李林一贯道此担这可说是心慈手软的处置方式了。但罗兰还是感到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