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复一年,青霄仙山繁花落尽,霜白尽染。初雪洋洋洒洒,一连下了好几天。
冬日里,本就人迹罕至的青霄山更显静寥。山中飞鸟尽去了南方过冬,走兽眠于深穴鲜少出来活动。偌大的山谷,在下雪的几天里白茫茫一片,兽迹全无,薛沉也不再去山上狩猎了。
飞雪洋洋洒洒,如扬州三月的柳絮因风而起,霜花凝枝,似瑶池宴上无暇的玉树羡煞轻红。
一片霜花不慎跌落枝头,随风飘摇,在清冷的空气中打着旋儿起落无依,却在将要坠落之迹,被一只纤素柔荑托起。
柔荑的主人,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美到什么程度呢?她的唇畔若哪怕晕出半分笑来,这天地间漫天盈耀泼洒的霜雪,便能瞬间失色。
可惜的是,女子眉间常年拢着一抹清愁,似苍雲山颠那经年化不开的冰雪。
女子梳着雅致的随云髻,松散的鬓发摇曳在流风回雪之中,妩媚入骨。一袭墨青色流仙裙,衬出她窈窈若拂柳般婀娜的体态,系腰的纨素流散在风雪中,涤荡出烟雨如画的涟漪。
她撑着一柄玉骨伞,一步一步,缓慢而轻盈地自流云中下来,就如壁画中误落凡尘的飞天。
世有仙姝若此,沉鱼落雁何足道?洛神蔽月醉浮生。
她有这般惊鸿绝色的姿容,却有一个世上最矛盾的名字,无容。
┬┬┬┬
正值日晞,拂晓的阳光穿过纷飞的雪花,自洞顶裂缝透入薛沉平日修炼的那处无名溶洞中。
无须师徒正在洞中的月潭边修习早课。
无须正给薛沉讲道,讲至一半,突然缄口,神色惊讶的朝洞府门口的方向望去。仿佛透过那扇门看到了什么让他意外的事,或人。
见师傅怔愣半晌还未回神,薛沉不禁出言提醒,“师傅?”
无须这才回过神来,神色却有些复杂,难以形容。他忽然对薛沉说,“你下去自行修炼,为师有一位故人远来,需要招待一番。”
“是。” 薛沉也有些惊讶,他与师傅在这青霄山中清修数年,除了误闯的玄庭之外,这方天地还从未来过外人。
薛沉离开后,无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走出洞府。
刚踏出洞门,就见到了漫天飞霜之中,那个孑然独立的,让他方才无措失态的人。
一瞬之间,竟恍若隔世,两人隔着霜雪,相顾无言。
终究还是无须率先开口道,“无容,你怎么来了?”
无容静静的看着他,听他问话,才启唇轻语,“师兄,许久不见。” 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她的声音就如她的人一般,如山间沉溪,如月下清霜,清泠泠的,十分动人。
“是啊,已有三十余年未见了。” 无须喃喃道。
“不请我进去说话吗?无容还想与师兄烹茶煮酒……就如当初在苍雲山上一样,好好叙一叙别情。” 无容忽而露出一抹笑来,这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笑,当真让天地黯然,日月失光。只是这笑,却如那颦儿葬花,无边苦涩。
“师妹,请。” 无须却垂下眼帘,不去看她。袍袖一展摆出了请姿,神态自然从容得,就像这倾城绝世的美人一笑,从不曾撩动他寂静的心湖半丝波澜。
无容微抿朱唇,眼底划过一抹受伤,那经年累月堆叠得满满的情感最终被一片涩然掩埋。
往事已过多年,他却依旧如故——不论是那为了拒绝她,不惜自弃的早已衰褪、不复年少的俊颜,还是那颗对着她,就始终冰冷无情、八风不动的心。
她早不该对他有所奢望,此情不过是她饮错的一杯酒,不胜酒力,做的一场百年大梦罢了。而这梦,在三十年前,就该醒了。
┬┬┬┬
两人在泉边莲亭中分几落座,侍童青鸟执六角芙蓉灯侍立在侧,丘璃则执一玉柄蒲扇,动作轻盈的温着炉中的清酒。
亭外飞雪飘摇,银装素裹,亭内暗香浮动,温暖如春。
无须拂尘轻挥,无容身前的酒盏中便添满了半杯酒。
“师妹,你从宗门远道而来,到我这冷清寂寥的青霄山中......不只是为了饮半杯酒水吧?”
“一别经年,师兄也不问问我过得如何?也不问问无忧师兄如何?”
“即便我们这些人你都没有半分挂念,那宗门呢?宗门的情况你也不管不问了?” 无容清泠泠的说着,本来有些哀婉的话语,却不带半分烟火气,听这语气倒不像有她话里那般在意。
“师妹啊,你在怪我。” 无须静默无语,好一会儿才长叹道。
“无忧师兄向来操持大局、沉稳持重,宗门有他坐镇,还有你们守护……我很放心。”
“是吗?若我告诉你,师兄寿元将至,决定传位闭关呢?” 无容闻言,苦涩一笑。
无须惊讶的抬头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无忧师兄寿元将至?那个如同他强大而坚实的后盾的无忧师兄?怎么会这样呢......是了,他已经三十年没见过师兄了。这三十年,宗门如何,师兄师弟师妹们如何,他都没有关心过。
“我这次来,就是无忧师兄托我前来告诉你,他接任掌门之后,俗务繁多,长年劳心劳力,修为始终不得寸进,因此寿元将尽、需要闭关冲阶,无法再担任掌门一职了——因此他有意传位于你。” 无容不去看他惊讶的神情,垂眸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自顾自地说着此行的目的。
“这如何使得!” 无须也来不及震惊师兄寿元将至了,又被这一击重磅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