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四年初冬,严寒无声的席卷了南方的大部分土地。
周身环水的桃川镇也没有成为例外。
无孔不入的湿冷空气让它沉寂百余年的旧宅冰的透凉,寥寥落落的显出了沧桑的孤寂。
冽风中的古树们也暗淡了稀零的叶子,似乎不堪重负的即将坠落。
这地方像极了已逝诗人笔下与世隔绝的小世界,不知何时来,不知何处去,似与仓皇时间从无关系,蜷缩在江南的一角被人世长久的遗忘着。
直到辆崭新的轿车忽然自远处而来,稳稳的驶过水边空荡的公路,打破沉默。
它始终向前,仿佛要扎进天空厚重的乌云当中再也不回头。
——
正在开车的何茜深吸了口气,在扑面而来的诡异天气中,不自觉的被勾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如果她记得没错,上次到这里已是六年之前了。
当时整个长江河道彻底失控,无情的洪水把风景迷人的小镇变成了阴湿的地狱,岸边的桃树下横着许多被泡的变形的尸体,解放军和官员都在忙着救援,死亡随时都在降临,根本没谁有精力接受她的采访。
刚刚当上主持人的何记者冲劲儿十足,无所畏惧,想都没想就带头下水拍摄,半个月衣服都没干过。
虽让节目收视率有了些起色,却也染上了终生难治的风湿。
膝盖的隐隐作痛总会在这样的湿冷中如期而至,尖笑着折磨着她的身体。
——
“到哪了……”
身边细碎的动静打断了何茜的胡思乱想。
在副驾驶座上沉睡了一路的女孩儿不知何时醒来,把手伸向暖风的出风口,小声道:“天真阴啊,好像要下雨了。”
她的手细细的很精致,指甲像淡粉色的贝壳似的透亮,看起来便不曾被生活以任何方式为难过。
何茜未婚,也没有孩子,这是她堪比女儿的外甥女赵紫薇。
小丫头虽然性格阳光、心地耿直,常逗的周围大人乐开怀,但因为从小被姐姐、姐夫娇生惯养多年,也算位动不动脾气就要爆炸的大小姐,并没有真的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中见过多少世面。
若不是不放心紫薇一个人跑到南方念书,坚持亲自送行,何茜恐怕这辈子都很难再有机会来到桃源了。
“南方的冬天可不比北方舒服,你头次到这里会很难熬的,晚上记得开电热毯,别臭美穿裙子了。”她语重心长的劝道。
电视台里向来雷厉风行的大主持人,也只有在外甥女面前才会恢复四十岁女人容易操心的本貌。
赵紫薇有张小巧的脸和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温暖非常,几乎天生就具备了所有被人喜欢的条件。
她习惯性的凑到小姨面前弯起嘴角撒娇:“嗯嗯,我知道你心疼我,是不是特别舍不得我到这儿来啊?半夜有没有偷偷抹眼泪?”
“开车呢,别捣乱。”被挡住视线的何茜皱眉,为了安全猛地减慢了速度,结果车子竟然便这样熄了火。
又闯了祸的紫薇立刻坐正,不敢再惹她生气。
“你老实坐着,我下去看看。”何茜打了几下火都没打着,立刻解开安全带准备去修车。
她万事自己面对,早就习惯泰然的处理任何麻烦。
“天都黑了,我给你打手电。”紫薇热心帮忙,下车之后立刻被冷风吹得起了个寒颤。
“别感冒,傻丫头。”何茜熟练地接过手电挂在被掀起的车盖上,低头认真的检查着问题所在。
才十五岁的赵紫薇像所有同龄人一样缺乏耐心,修车的过程毕竟无聊,她瞅了片刻便转身顺着好奇心寻找附近的新鲜玩意儿去了。
公路附近很是荒芜,只有些无精打采的树。
紫薇往前面透着灯光的地方走了几步,才发现了个岔路,挂着电灯的木牌指向南边山路,上面凌乱的写着“桃仙祠”三个字。
这小镇叫桃源,有个供奉桃仙的庙宇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儿。
赵紫薇不以为然的挑挑眉毛,越发呼啸的风让她感觉寒冷。
谁知正准备回去,昏暗的天边却毫无预兆的划过闪电,将荒芜的四周照得雪亮。
轰隆的雷声随之而来。
被吓到的紫薇赶快跑回何茜身边说:“小姨,车子怎么样?变天了。”
“好了,没多远就是旅馆,赶得上明早去报道。”何茜拿下手电,把车的前盖一合,而后便带着外甥女在开始噼啪下落的雨点中钻进了还残存着热气的车里。
——
桃川镇有着悠久的历史,虽然地处富裕的长江沿岸,但毕竟无法与北京的繁华相提并论。
镇上唯一的招待所还是改革开放后才建的,近年简单的装修补救,根本没有办法掩饰它的粗糙。
幸而紫薇很少像还不懂事的同龄人似的喜欢抱怨吃穿用度。
她高高兴兴的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光着两条长腿往何茜铺好自备床单的床上一坐,开始翻找行李:“饿死老娘了,我的士力架呢?”
“你是老娘我是什么?别吃用不着的,我们下楼买两碗米粉,外面暴雨已经不适合出门了。”何茜扎起披肩的短发,熟门熟路的帮她找出新毛衣:“以后衣服就得自己洗,需要干洗的得送去干洗店,大件洗不动的给我寄回去。”
“这地方连商场都没有,会有干洗店吗?”紫薇笑吟吟的瞅着消瘦的她为自己忙前忙后,忽然说道:“小姨,我有时候真希望你一辈子单身,这样就不会有小孩子抢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