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梁余声这样在保险公司里干了两年并且业绩出色的,基本上收入都不错,厉害点的甚至已经交了首付钱,不是买房就是买车。梁余声什么都没买,但他在同职位的同事中收入确实算是特别靠前的,所以大伙都以为他肯定攒了不少钱。
同事们经常玩笑说:余声,你这是要娶啥样的天仙啊?这么努力攒老婆本。
那时梁余声都呵呵一声含糊过去了,因为他其实根本就没攒下多少钱。他的确是赚得不少,也没什么烧钱的嗜好,就连偶尔抽一回的烟都不到十块钱一包。可他非但没有攒下钱,还倒欠着一屁股债。所以每次有人说嫁了他这样的人,以后的日子肯定错不了时,其实他都特别想笑。
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到头来都要交到别人手里,这种滋味,谁试过谁知道。
“师傅,麻烦您靠边停一下吧。”梁余声看了眼右手边的小区,把车钱给了,下车时眼里略带了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抵触心理。
他已经有半年没回来过了,上次来的时候这里绿树成荫,现在树都秃了,枝条上落满了白雪。
小区里最大的树后面那栋楼,就是他曾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但自打三年前离开之后他就很少回来一。
梁余声进了二单元,没多久便按响了门铃。
许金梅从可视电话里见到梁余声,脸色当时就变了,张口就问:“钱带了没?”
梁余声麻木地应了一句:“带了。”
许金梅这才把门打开,眼里带着说不出的厌恶把人放进去。
梁余声仿佛没看到她的表情,从包里拿出钱来,一梱一梱放到茶几上。
许金梅的视线落到那些钱上,随着梁余声放钱的动作,眼珠轻微转动着,最后确定梁余声不再放了,不悦地问:“怎么就这些?不是给你发了短信说十六万么?”
梁余声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半晌,心平气和地说:“妈,咱们能谈一谈吗?”
许金梅说:“你能把我的儿子还回来吗?能把我老公还回来吗?如果不能就没什么好谈的。还有,我不是你妈。”
梁余声握了握拳,起身回自己的卧室。
开门的时候,却结结实实地定在了那里。他的卧室不知何时被改得像灵堂一样,他的床不见了,衣柜不见了,书桌上铺着白布,上头摆着供品,燃着香,而在供品的后面,则是他哥的遗像。
许金梅边把钱收拾起来边说:“反正你回来也住不了两天,就对付对付在客房里睡吧。”
那一瞬间,梁余声仿佛听到全身的痛神经都被生生抽出身体的声音,他看着那张遗像里端正阳光的面孔,粗喘着气,赤红着眼眶,过度的隐忍让他的全身肌肉随之绷紧。
不管此刻有多少人在场,都会以为下一秒他就会爆发。
然而十多秒过去,他却渐渐卸下了全身的力气。他问站在他对面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女人,“过年有人来吗?”
许金梅说:“当然有人来,你爸欠了那么多钱,来咱家收债的人能少了?”
梁余声不再说话,转身便进了客房。
所谓的客房,原来是放着折叠沙发床的地方,现如今却已经变成了仓库。梁余声的床跟衣柜之类的都被放进了这里,床上床下,还有柜子里堆得满满都是东西,屋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梁余声用脚推开密码箱,向里走了几步,随即蹲到了一个原用来装吸尘器的纸箱前。
他打开箱子从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把一本田英章的字贴拿了出来。这字贴已经有些破损,纸张也微微泛着黄,但封面上“梁圣音”三个字还是清晰可见。
梁圣音是梁余声他哥,但却不是亲哥,兄弟俩差四岁,是在梁余声七岁那年认识的。
梁余声还清楚地记得,他爸领着许金梅跟梁圣音来的那天,外面下着小雪,天上暗沉沉的,仿佛要泼下来墨汁,跟今天差不多。梁圣音戴着一顶黑帽子,穿了一身卡其色的羽绒服,乖乖地站在许金梅后头,怯生生地打量着他们家里的摆设。
许金梅那时说话还不是夹枪带棍的,她很温柔,不是大多数后妈第一次见到爱人跟前妻的孩子时装出来的那种温柔,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暖。
那一天让梁余声永生难忘,因为他有妈妈了。他爸跟他介绍说:余声,这是你梅姨,以后你可以叫他妈妈。
梁余声的亲妈是难产死的,所以他打小就没妈,以至于对许金梅的出现,别说是抵触,其实某种程度上他是欢欣雀跃的,因为他没有体会过母爱。他一生下来就被丢给奶奶养,后来奶奶过世了,他爸才把他接回来,结果还不如跟他奶奶在一起的时候。跟奶奶在一起,起码他还不至于饿肚子,可跟他爸在一起,他爸经常忘了给他做饭吃。他爸很多次都是自己在外面吃完,到家才想起来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一直到八岁为止,梁余声都是班上最小的男生。
许金梅那时为了能让他长高一些,可没少花心思,每天除了正常做饭,还会给他做些特别有营养的点心。
梁余声直到那时才知道,原来有妈是这样幸福的感觉。
为了这份美好,他愿意跟梁圣音打成一片。
那时梁圣音还不叫梁圣音,叫许文。有一次梁余声在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问他爸,为什么别的人家哥哥弟弟都一个姓,他们家不是?
那时气氛应该算尴尬,但后来许文的名字就变成了梁圣音。
许金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