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修士还是凡人,不论妖皇还是小妖,一生光阴相比于天地岁月而言,皆不过是沧海一粟,任你生前是呼风唤雨荣光耀世还是籍籍无名普普通通, 终有尽时, 而天地却无尽头。
如果能在这样短暂的光阴中,遇到那样一个人, 彼此愿意为对方承担生命中一切痛苦欢笑,生死相随休戚与共,何等幸事?
于天地生灵而言,哪怕就是这短暂的光阴中,亦会遭遇数不胜数的艰难抉择, 若在这些苦痛的关头, 都有那样一个人,如果不论你做什么事, 不论你有什么样的想法,都与你心意相通, 不论你做何选择都在你的身旁,即使光阴短暂亦会觉得此生无憾。
前者,命契。
后者,魂契。
萧辰不愿多说,而杜子腾却已经忍不住在想,白澍与王璟哪怕阴阳相隔都未能阻断彼此间的默契,终成魂契,那他与萧辰呢?他们虽说是道侣,可萧辰却从未提过想与他结下什么样的契。
契,大约也,天地生灵间最重要的约定束缚,不可不循。
杜子腾不知为何突然说出了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低头看萧辰握着自己的手随即洒然一笑:“偏你有那么弯弯绕绕,还魂契命契的,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吗?”
萧辰一怔,短短十六字叫他目不转睛凝思半晌,才缓缓露出笑容来:“是。”
杜子腾另一手支颐道:“我已经想不起从哪里听来这几句了,想必是原来偶尔在凡间游荡时听来的,想来在情爱深重誓约成契之事上,能修大妖与那些凡夫俗妇亦无甚差别。
凡世光阴短暂,百年恩爱偕老已是此生造化……可苍茫诸界漫漫道途中,碍障重重若天崭,能守住这般约定更是难如登天。
可那么多凡夫俗妇都能恩爱白头,我道心如恒能越诸多壁障至此境界,只守一个与你的约定亦非什么难事吧。”
杜子腾似是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那种越来越肯定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强大自信,只叫人乍听之下有些哭笑不得。
可萧辰非但未笑,却突然握紧了杜子腾的手,这一刹那,杜子腾似在那双幽深眸子中见万千光华闪现绽放又重新归于幽暗静寂,好半晌,萧辰才低声道:“好。”
杜子腾展颜正待说些什么,萧辰却又抬起眼眸认真看着杜子腾道:“你定要好好修行。”
杜子腾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如果不是眼前这张石桌浸透萧辰的力量他根本奈何不得,恐怕杜小爷老早就掀桌了!
每次都在这种关头提修行,能不能行!!!!
面色僵硬的杜子腾毫不犹豫地抽回手,抽不动?再抽!
萧辰却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好半晌才低声道:“我知你并不喜欢修行,更喜探索无尽道境、无穷道义,只是,世间险恶,终有我力未能逮之时……”
萧辰声音低沉,杜子腾罕见地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婉转哀伤,杜子腾原本想抽回的手便又任由他握住。
萧辰不论是人前谈笑自若还是人后筹谋帷幄,从来没有给过他这样不自信的感觉,这却是第二次认真开口要他好好修行。
杜子腾怔怔回望那张英俊如昔、却沉若暗夜的面孔,在那名为覆天星钟的先天圣器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子腾心绪翻涌,最后只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萧辰这才露出一个雪后初霁般的笑容来,晴雪映暖阳,叫杜子腾看得心间一烫,似有什么熔化开来,叫他心尖都忍不住颤抖。
萧辰伸臂情不自禁一般将他拥到怀中,似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般,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颈侧,一贯自诩脸皮极厚的杜子腾亦不由自主脸颊发烫。
只是答应好好修行而已,这么一个简单到不行的要求,居然这样高兴啊。
萧辰声音低沉在耳畔温柔道:“你这般聪明,若肯用功修行,定然进境一日千里……”
杜子腾忍不住挑眉骄傲地道:“那当然。”
然后,萧辰低低的笑声就撩着杜子腾的鼓膜,暖暖的,痒痒的,叫他忍不住蹭了又蹭。
二人亲昵相拥间,千言万语尽在嬉笑不言之中,好像不必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只这样静静相拥就有无尽的欢喜悦然。
直到萧辰忽然皱眉,杜子腾此时与他心意最是灵犀不过,敏锐地觉察道:“怎么了?”
萧辰却只将头埋在他肩头,慵声道:“琐事罢了,不必理睬。”
这样的萧辰,好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任性得有点可爱,杜子腾……杜子腾有点发呆,他刚刚的表白好像威力有点太大?他家道侣好像都学会……撒娇了?
漆黑若墨缎的头发柔滑地磨蹭在颈侧,这种温柔却不涉任何情.欲的缠绵叫杜小爷一时也色令智昏,明明理智里知道在这一方小世界里能找到萧辰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却偏偏不想为了任何事推开此时相拥的怀中人。
杜子腾一边牢牢地抱紧道侣,一边傻乎乎地想道:难怪人间那些王朝动不动就有昏君,他这样不爱修行的家伙都答应要好好修行、哪怕下一刹那万妖军斩梧盟打过来他都不想理睬,相比之下,自此君王不早朝、烽火戏诸侯什么,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杜子腾转头,正好看到萧辰埋在自己颈畔的侧脸,眉宇间少见的慵懒惬意、放松恣肆,就好像再强大的妖魔回归自己栖息的巢穴中,都会放下一切强横的披甲与气势,只想安逸地享受宁静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