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葛雨山举杯一笑,未语先干,也不问她为何谢自己,饮罢方道:“此间事了,姑娘便要走了么?”
高微点点头,扫了眼烂醉如泥的魏碧笙,又看向山下,此地是九溪山最高处,山中楼台馆舍可尽收眼底,此时天色已暗,灯火未掌,门窗洞开,于渐渐深沉的夜色中显出许多黑黝黝的剪影,生气全无,萧条破败。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只不过一天功夫,原本齐楚的楼阁便失去了精气神,紫虚宗并不在乎这个所谓的九溪下院,那长须老者是其中唯一有修为的修士,他一死,徒众没了主心骨,又被高微揭发以幼童饲妖兽之恶行,一通混乱后,送幼童换水源的乡民们,将门中值钱事物一阵哄抢,连家具帷幕都扫荡一空,个个空手而来,双双满载而归。
想起白天那番乱象,高微眼神一沉,连灌了好几口酒才压下胸口那烦恶作呕之意。
“世人趋利,如蝇逐血,三文钱可致命案,一捆柴兄弟反目,更何况财帛动人心,水源关乎生计,已经得了好处的,自然不会甘心吐出来,便是寻常乡里,为水源械斗,亦可死伤数百,今日之事,无人伤亡,也算幸事。”男子的声音平和中正,如风轻拂,令高微抑郁之意稍减。
不过,如此善解人意,真不是什么奇怪的妖孽么?高微古怪地瞟了他一眼,今日之事,多亏此人从中周旋,否则自己只怕没法安抚那些因为希望破灭而狂躁的民众,前一刻还指望子女入仙门,带契全家飞升,下一刻便被告知,所谓仙门只是个火坑,孩子都被喂了蛤蟆,这谁能接受得了?
且不说那些失孤父母对着黑水潭中捞出的累累白骨哀哀欲绝,更多人失望悲愤之后,唯一关心的是此行的目的——水源。
有一等人得水源之利较十几年前为多,自然不肯让出,更有一等人被出卖子女的财货迷了眼,死活不肯相信这仙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一时乱象四起,差点引发大规模械斗,若非葛雨山出面维持,又拉又打,晓之以利,骇之以力,只怕到现在都没个分晓。
那时,高微本以为自己所为是除恶扬善,然而当她原原本本将实情说出时,骤然面对的,却是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因妄想落空而发红的眼珠,被绝望冲昏了头脑的咒骂。她震惊之余,连石块瓦片及身都忘了闪避,还好呼噜在一旁护卫,一声咆哮,震得乱民稍作收敛。
美酒入喉,竟带了一丝苦涩,高微摇摇头,人心难测,利字当头,令人昏聩,纵然满腔公义,也难免为这些破事寒了心肠。
葛雨山见她消沉,也不多说,抽出一管玉笛,贴在唇边,手指轻按,一曲清音悠悠扬扬,回荡在九溪绝顶,月色渐明,照得人影绰绰,一时间,风静鸟无声,天地间唯有这令人心神一爽的音符在萦回。
一曲终了,高微久久不能言语,只见葛雨山洒然一笑,拱手垂袖,一礼之后,便飘然而去,他并未飞天遁地,只沿着下山鸟道徐行,夜色中衣袂翻飞,不多时,人已去得远了。
高微目送他远去,又见他这一走,几案坐席,杯盘酒食,俱皆化作无形,唯酒意存喉间,酒香染衣襟,余者一物不见。
又想起初见时,那转瞬间便消失无踪的华贵马车,顿时心中忽有明悟,如此幻术,神乎其技,此人行径亦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虽来历成迷,但这一昼夜中,遇事多番周全,实在是友非敌,之前待他恶声恶气,原是自己错了。
这样好的酒,大概不是幻术吧?高微忽地一笑,好一个葛雨山,行事洒脱,大有风骨,可惜自己先前着相,心有成见,竟失却结交此人的机会。
明月在天,魏碧笙香梦沉酣,高微则靠着呼噜肉呼呼的身子,听山林间松涛阵阵,不知想到了什么,或又是想到了谁,神情怔忪,再无言语。
移时,魏碧笙梦中欠伸,将要酒醒,高微一手探她额间,水灵聚于指掌,为她驱散宿醉之痛,见她渐渐醒来,又附耳过去:“我有事,要走了。放心,答应你的事儿,一准能办到。”
魏碧笙眨巴着眼,尚自朦胧间,隐约见那道青影一闪,她本能的伸手去抓,一握之下竟抓了个空,又听远远传来朗然笑声。
“外面逛个几天,还是早些回去吧。你这性子,得亏是遇上我,换了旁人,可没这么好说话——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呐。”
水镜漾起一圈圈涟漪,不多时,镜面光晕中浮现一张略带急切的面容,一个声音随即透过水面,连声唤道:“杨缨,杨缨!”
“又有何事?”杨缨有些不耐烦的望着水镜,自从装了这玩意,一天被班雅唤上八百次,还让不让人活了!
估计又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岩矿提纯亦或轮轴转速,这家伙怎地混进了本门?怎么不去天机阁?天天不好好修炼,尽倒腾这些奇巧小道!也不知道她那筑基修为是如何练就的?
而这次杨缨却猜错了,只听班雅略带疑惑道:“好生奇怪!阿微的觅星子,不知怎地竟灭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杨缨一听,蹙眉思忖片刻,摇头道:“她有本命元灯,若真出事,自有消息传来。你那觅星子不是只能估算百里之内的方位么,出了百里,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罢?别是失灵了,算算日子,走了几个月了,她此刻总在千里之外,好了,好了,你那是什么表情!等天亮了,我去言师兄处问一问,阿微的去向,他总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