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有此举动,殿上官员与举子即刻明白慕容复是入了官家的法眼。事关前程,纵使读圣贤书的文人士子也无法不妒不恨,只是大伙见慕容复这一路行来气质闲逸从容不迫,又兼身材高挑宽肩长腿,腰间一束好似不盈一握,当真是增一分嫌壮,减一分则瘦,亦是心中黯然。
慕容复本人却并不在意这点特殊待遇,只见他行到座位前,大大方方地向正坐在他面前的宋神宗长揖一礼,这便安坐了下来,竟是别无二话。
宋神宗之所以令慕容复坐到第一排原本只为看清他的姿容,如今见他不但生得仿如玉树琼枝贵气天成,御前应对更是明快磊落,尤其是眼神极定极静绝无半分闪烁胆怯,便又添了几分欢喜,只在心中暗道:倘若当真才具过人,却是难得的佳婿。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宋神宗如此神来之笔,礼部官员自然明白如何行事。殿试之后,慕容复的考卷便被摆在了宋神宗案头的第一张。到了殿试这一关,皇帝亲任考官,自然再无糊名的规矩,宋神宗看过慕容复的考卷,知他不是虚有其表,登时心中大石落地。刚准备夸一句“字好策论亦好”,他的目光却又落在了他最后的署名上。“慕容复,字明石……”事实证明,但凡当皇帝的至少记性要好,倘若连手下的官员都不能记全,这治国也就无从谈起了。“可是元丰三年间,特意追去黄州拜苏子瞻为师的慕容复?”宋神宗随口问道,眉间已显出几道盂。
身旁的内侍闻言即刻满面堆笑,随声附和道:“官家明见,正是那慕容复!”
宋神宗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尊师重道,难得,难得!”话虽如此,手上却将那张考卷放到了一旁。宋神宗矢志变法,苏轼却因反对新法而获罪,如今虽说变法已止,但宋神宗心头对他的怨气显然还未完全消失eads;我是面首。
那位内侍见状眉头不由轻轻一抽,又躬身笑道:“官家说得是,尊师重道的确难得。可笑那苏子瞻虽名满天下,却远不如官家英明神武。”
宋神宗沉默了一会,忽然放下手中工作,漫不经心地问:“可是又听说了什么,特意来朕的面前卖弄?”
内侍腼腆一笑,背脊愈发下弯,带着无比敬佩的口吻低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官家!老奴听说,这慕容复是商户出身,不得苏子瞻欢心。此次科举,苏子瞻为了弟子秦观特意写荐书给荆国公,说是‘愿公少借齿牙,使增重于世’。可同样是弟子,这个慕容复,却是只字未提呢。”说到这,那内侍又忽而嘿嘿一笑,摇头道。“依老奴看,这天下有才华的读书人无数。他秦观能不能脱颖而出,还不是在官家一念之间?可这天底下,能年年月月给自己送钱送物的孝顺学生又能有几个?纵使学问差点也是宝贝啊,那苏子瞻当真糊涂!”
宋神宗闻言却道:“学问差么?朕看却不尽然!”事实上,慕容复的策论字字珠玑雄辩滔滔,十分得他之心。更难得的是,他的一手字端正典雅,自成一格,显然已开创了书法的新流派。
内侍见宋神宗态度松动,一如王相公所料,心底一边对王相公大为钦佩,一边又感叹官家性格急躁轻易受人摆布而不自知。那内侍原是宋神宗的亲信,如此算计于他亦是心有不忍。只是去年冬以来,官家的身体每况愈下,王相公已请立太子,他这当奴婢的自然要为自己寻条后路。想到这,那内侍强打精神,按剧本做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道:“老奴听闻,这慕容复省试排名在二百名之外,想来也不算什么大才。”
怎料宋神宗听罢更是疑窦丛生,科举三年一轮,他自登极以来见过的考卷也不在少数。平心而论,慕容复的这份策论纵使与历届考生相比也绝不逊色,如何排名这般低?神宗沉吟片刻,忽然吩咐内侍:“去将慕容复省试的考卷取来。”阅过慕容复的考卷,他的面色愈发沉冷,又令人翻出了秦观的两份试卷,看过许久方凝声道:“礼部妄揣圣意,以为朕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么?”宋神宗不喜苏轼也不愿见苏轼的弟子入朝,可假如自己的“圣心”轻易被人看穿,他又觉冒犯很是恼火。
圣人一怒,殿内即刻鸦雀无声,一众内侍宫女各个屏息敛目,竟是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
过了一会,那内侍方怯生生地劝道:“官家息怒。臣子揣测圣意本是寻常,然圣聪*,终究不会被蒙蔽。”
内侍这话果然悦耳,宋神宗不禁微微点头,轻声道:“依朕看,慕容复的文章极好更难得的是有孝心,以他的才貌配得上探花之雅。至于秦观,荆国公为国举才,朕也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宋神宗正想给个好名次又忍不住想到了苏轼,心底终究不快便摇摇头没有再提,只扭头望着身边内侍随口问道,“你如此为慕容复美言,可收了谁的好处?”
内侍闻言直如五雷轰顶,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哭道:“太/祖皇帝早有规矩,内侍不得与外臣结交,老奴怎敢哪?老奴对官家一片赤胆忠心,官家明鉴……”
“好了,起来罢!”事实上,宋神宗也不信这内侍会是收了谁的好处。苏轼自身难保,谁又会为了他的弟子出头?也唯有老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