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骑着马,缓缓前行,脸色阴沉,一句话也不说。>
旁边的牛车上,林素娘看着徐平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我把秀秀送回家去了,送一份厚礼给她家里,算是给秀秀的嫁妆吧。这么多年,秀秀随在你身边早晚服侍,还跟着远到岭南,吃了不少苦头,不能刻薄了她。她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再随在你身边也不合适,早早遣回家去,也是为了她好。”
徐平“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沉声对林素娘道:“你应该告诉我一声的。”
林素娘笑道:“你们主仆多年,情份当然深厚,我告诉你只怕你又要不舍得。有的事情时候到了,该断就得断,我们回京去,过些日子你慢慢忘了岂不是好?”
徐平的面色阴沉,再没说话。
林素娘心里暗暗叹气,秀秀随着徐平在邕州六年,有没有生什么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但现在回到京城里来,有自己在身边,怎么可能允许这么大的一位小娘子天天在徐平身边转悠?
林素娘知道徐平的为人,对自己喜欢的人,他不可能做出让人为奴为妾的事。但如今徐平身上穿的是红袍,那不光是衣服的颜色不同,还意味着徐平可以享受一些五品官的待遇。唐朝的时候,五品以上有滕有妾,品阶不同,数量不同,都可以接受诰封。宋承前唐的制度,虽然减少了数量,取消了滕的名头,贵妾可还是在的。
五品以上可以有贵妾,受诰封,虽然等级低于正妻,但也不是平常婢妾可比,例称小夫人。秀秀的年岁可是比当初林素娘嫁给徐平的时候都大了,再让她在家里呆下去,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徐家的小夫人,林素娘自然要未雨绸缪。
这种事情无所谓对错,在林素娘的立场上,她没有苛待秀秀,已经是贤妻了。
但无所谓对错的事情并不是真的没有对错,最少在徐平这里,对林素娘没有告诉自己一声就把秀秀送回去,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
与林素娘自小认识,最艰苦的日子里她也不离不弃,当时说好的结到白头,徐平记得,并且把这誓言深深记在心里。岭南六年,他从来没有做出对不起林素娘的事,就是因为知道这份誓言的珍贵。
秀秀跟在身边九年,说是没有感情那是骗人的,但他从没有对秀秀有过其他想法。因为徐平记得自己的妻子是林素娘,他宁可把秀秀当成自己的妹妹,也不起别的心思。
却没想到林素娘自己心里先有了别的心思,有了防范的心思也没什么,可以明说出来给自己听。六年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偏偏林素娘自己作主把秀秀送走了,还要等到离开了庄子到了半路才知会徐平。这事情有没有错,在徐平这里那是大错特错了。
当年洞房之夜的誓言,徐平自认可以经受住天下任何事情的考验,但没办法的是里面却先裂开了一道缝。
林素娘感觉到了徐平表情的凝重,知道这事情平息下去不容易,但也没往心里去。世间哪有容易的事情,那么容易又何必自己费尽心思?
当天赶回京城,夜里徐平一个人睡到了书房里。自与林素娘两人在一个地方,这是第一次两人分开睡。林素娘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庆幸,还好把秀秀送走得早,徐平这个样子,若是时间长了还真不知道会生什么事呢。
两人在一起,惟愿两心作一心,当连对方心思都不知道了,就多了不该有的东西了。
八月二十二,双日没有早朝,徐平早早就到了三司衙门,去见自己的长官。
长官不但有三司使,各司副使也通签三司事,也一样是徐平的上司。或者说,副使比如盐铁副使,正式称呼应该是主管盐铁司的三司副使,本就是三司的使副长官。
明确的三司副使,只在很短的时间存在过,大多时间都是挂名各司的副使。
见过长官,再去见同僚。
三司衙门极大,实际上若论单独官署,三司在京城可能仅次于皇宫的规模,比中书门下和枢密院都大得多。连绵一千多间大大小小的房屋,一不小心就要迷路。
两位盐铁判官是分司治事的,分辖盐铁司属下的各案。
徐平来前,职事已经分派好,许申管辖都盐、茶、铁和设案,徐平则管剩下的兵、胄和商税案。新来的人总是要受点委屈,常人眼中有油水的都在许申管下,徐平手中除了一个商税案有点花头,其他都是日常杂事居多,出力不讨好的职事。
由自己属下的小吏领着,徐平来到许申判事的院落前。
门前有兵士守卫,见到徐平到来,忙入内通报。这些兵士都是隶于三司,并不归于枢密院和三衙,也就是徐平名下那个兵案所管的人员。
许申已经快六十岁的年纪,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历练出来的人,怎么不知道徐平的背景非同寻常。所谓的三司判官,也就过渡一下,不定什么什么时候就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听到兵士通报,急急忙忙就迎了出来。
两人见礼过了,许申便热情地带着徐平参观盐铁司属下的各处,给他介绍各处官署的位置,一些日常要打交道的同僚。
盐铁司属下公吏自然小心奉承,这是他们未来的长官,尤其是都知道徐平不会在这个位置久任,也就没有精力把事情管得过细,那是自心底的亲热。
宋人常说各衙门是公人世界,实际事务是由不起眼的公吏把持着,确实也是实情。三司属下公吏近千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