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正值黄昏,帝王在看奏折。
王德在给屏煞青的盆栽洒水,并蹙眉跟帝王禀报:“皇上,昨日跟您说,这屏煞青的叶子在掉,今儿个掉得越发严重了,不知何故,需要奴才去尚花局找人来看看吗?”
帝王侧首瞥了叶子掉得所剩无几的盆栽一眼,又眼梢一掠,扫了一眼殿中的香炉,正欲说话,就蓦地听到门口传来的喧闹声撄。
是秦碧偿。
秦碧一冲进龙吟宫,就被龙吟宫的侍卫擒住了,秦碧边奋力挣扎,边嘶声喊叫:“皇上,皇上……”
王德一惊:“奴才去看看。”
“让她进来。”帝王放下手中奏折。
王德怔了怔,不意他会如此,提壶走了出去。
秦碧狼狈不堪、跌跌撞撞进了内殿,帝王眸光微敛,瞥着她。
一头华发、脸色跟她的如雪的发色一样白,身形消瘦,就像是被大石碾过的纸片人一样。
一进内殿,就扑通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真的没有害池才人腹中的孩子。”
帝王眉心微拢,不意她如此强闯龙吟宫来见他,是为了这事。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她竟还在耿耿于怀。
其实,上次去冷宫,他有看到躲在门缝后面的她,那时好像已经花白了头发,没想到三年过去,竟是全数白了。
心里多少生出一些感慨,轻抿了唇,道:“此事已经过去了,你不必执着于此,出宫以后,重新活过吧。”
“重新活过?”秦碧笑,咧着嘴,笑得有些可怖,两行清泪长放,在脸上划过两道水痕。
“臣妾这个样子还能重新活过吗?臣妾将整个人,整个心,整个最好的年华,都给了皇上,却未能换来皇上的一丝信任。初进冷宫那会儿,臣妾还在想,还在盼,还在想着皇上会彻查,会还臣妾清白,臣妾就等啊,日日等,夜夜等,未等到一丝好消息,也未曾等到皇上去冷宫看臣妾一眼。”
秦碧边哭边说,情绪有些失控。
郁墨夜看着她,听着她的控诉,竟觉得无言以对。
“明明是池轻那个贱.人害的臣妾,明明是她反咬一口,皇上却不给臣妾申辩的机会,坐视她冤枉臣妾,坐视她陷害臣妾,皇上怎么能这样是非不明、黑白不分?如此昏庸的皇上怎配坐在龙椅之上?”
秦碧嘶声质问。
一旁的王德大惊失色,连忙呵斥秦碧,并也跪于地上,生怕帝王龙颜大怒。
所幸,还好,帝王面色沉静,就看着秦碧。
秦碧的情绪却像山洪暴发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完全控制不下来。
“皇上有心吗?皇上可知这四年来臣妾过的什么日子?皇上可知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臣妾是怎么熬过来的?皇上可知臣妾的痛,臣妾的恨,臣妾的不甘?此生此世,就没有一个人让皇上也动情如斯,痛苦如斯过吗?”
秦碧悲恸至极,一副即将要崩溃的模样。
跪在边上的王德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郁墨夜,那日,她被绑缚在刑部的鞭刑桩上,彼时的帝王也曾问过类似这样的话,当时,郁墨夜无所畏惧地回道:“我最爱的,莫过于我自己。”
三年后的今天,秦碧来质问皇上,情景何其相似。
哎,情之一物啊。
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微微眯了眸子,咀嚼着秦碧的最后一句话。
就没有一个人让他也动情如斯,痛苦如斯过吗?
有,当然有。
秦碧的心情他懂,他真的懂,他完全懂。
就像当初他也曾这样冲去刑部质问某个女人一样。
女人的回答是什么?
我最爱的,莫过于我自己。
我自己?
她……自己?
他失神喃喃,心脏骤然一痛,深沉的眸中撕开一抹亮光,脱口而出:“我最爱的,莫过于我‘自己’。”
因为语速急切突然,且骤然大声,且,用的还是我,不是朕,让秦碧和王德皆是一震。
两人抬眸望去,发现帝王竟然红了眼眶。
大概是意识到他们两人在看他,帝王偏过头去,又仰头看向头顶的房梁。
那样子,让秦碧跟王德都怔了。
他是在哭吗?
不想让他们看到,所以扭过脸,想要将眼泪逼回去,所以抬头望上方,是这样么?
怔愣之后,秦碧再次笑了,这一次笑得有些癫狂。
“是臣妾痴了,皇上怎会没有爱过呢?就是因为宠爱,因为皇上宠爱池轻那个贱.人,臣妾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就连后来都被关入冷宫,皇上还偷偷前去冷宫将池轻那个贱.人救走,别以为臣妾不知道,臣妾可是什么都看到了……”
秦碧还在那里大放厥词,帝王却浑然没有听进去,满心满脑的还是那句,我最爱的,莫过于自己。
时隔三年后的今天,他才彻底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原来,她爱的是他,从来都是他啊。
她是郁墨夜,郁墨夜是他,她爱的是他自己啊。
原来,她的爱一丁点都不比他少啊。
是他笨,是他太笨了,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如果不爱,她怎会到死都想着让他周全?
用生死来成全的,不是爱,是什么?
可惜他明白太晚。
是他太不自信,是他混蛋,是他混蛋啊!
是他害死了她,是他逼死了她,都是他!
猛地一拳重重打在自己的胸口,他闭眼,心中如钢刀在铰。
王德被他的样子吓住,见他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