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但她知道那是现实。
风的声音,忍足的声音,还有直升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只可惜她没能听见。
黑暗中有光芒闪现,一点一点在眼皮上跳跃,仿佛夹带着暖意,不知不觉连寒冷都感觉不到。
梦里她还在百米高空俯瞰白雪皑皑的北海道平原,山川河流,银装素裹;而当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东京的病床上。
“新年前一天还躺在医院,你还真够倒霉的。”有人叩门进来,抬眼时发现是忍足斜倚在门框边,脸上的笑意一如往常。
“你怎么又来了?”
“这里是我家的医院啊。”言下之意自己进出自由。
“不,我是说……你就不需要做些别的事?”
“差不多吧,反正都是在休假。”
忍足耸了耸肩,用带来的花换下了花瓶里原来的。素净淡雅的马蹄莲,和白色基调的病房很衬。
然后他走到窗前拉开窗纱,将外边的阳光全部放进来。窗玻璃上覆着厚厚的雾,但并不妨碍看见窗前光秃秃的树梢和未化的雪地折射出的明亮光线。
自始至终藤川凉都背靠床板坐着,手里的杂志已经很久没有翻过一页。忍足笼罩在光线中的背影让她有些失神,连对方已经拉开床边的椅子大大方方坐下,甚至从带来的购物袋里掏出苹果开始削皮都浑然不觉。持续的昏睡加两天来的调养让头脑和身体的神经都不免钝化,记忆只停留在白雪皑皑的登别。后来的事,包括自己是怎样被送回东京,又是怎样在居高不下的热度中恢复,都是这些天来以自己对她的病有责任,因此坚持来探病的忍足告诉她的。
不过话说回来,从北海道登别直接送院时居然启用了直升机,迹部的出手果然阔绰啊……
醒来的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家人。迹部的掩饰工作做得很到位,只字未提忍足与北海道的事,而或许是在这种诚重逢的关系他们也没有多问。
梦与现实的临界点上藤川凉只记得有冰凉的手搭住自己的额头,温度清楚地传达过来。然后她勉强撑起沉甸甸的眼皮,紧接着便有白色的强光透了进来,因为习惯了黑暗的关系眼睛不免有些刺痛。而当基本适应周围环境后她眯起眼,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寻找焦点,最终辨认出了面前正俯身看着她的,母亲槙子苍白的脸。
“凉,凉……”似乎是没想到女儿会忽然醒来,漂亮的中年妇人脸上当即浮现出了清楚的笑意,连声音都有些变调。
“她醒了啊,”直起身子回过头。紧接着有更多的人聚拢过来,父亲和兄长,即使不去看也能猜到。
心里铸造许久的堤坝在那一刻终于决堤,那些积压已久的情感瞬间便涌了出来。
眼睛红肿,鼻子发酸,想哭的冲动在这一刻丝毫不觉得丢脸。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安慰,曾经的误解,苦衷,委屈和内疚,以及所有其他想说的话,当她努力动着嘴唇想要表达出来时,到了嘴边便都化作了一句简单沙哑的对不起,与此同时她勉强抬起手,因为全身乏力的关系只抬起了很小的角度,但并不妨碍三位至亲瞬间读懂了她的意思,一起俯身下来接受她的拥抱。眼泪顺着脸颊流进枕头里,从前堆积在心中的积郁也仿佛顺着泪痕消失干净。
自以为是自欺欺人,伤害自己又伤害了别人的时代,是结束的时候了。
门外的忍足和迹部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最后由忍足将门拉上。
“又在想什么?”发呆的当口忍足忽然出了声,刀下的苹果皮长长的还没有断。
“没有,”藤川凉将杂志合起来放到枕边,托着腮看他的动作,“我只是觉得……忍足你果然越来越有□的气质了。”
“喂喂,这样的称赞我可不喜欢,”忍足朝她挑眉,但脸上的笑意表示他并不介意,“给。”说着将已经切成块的苹果装进碟子递给她。
藤川凉嘿嘿笑着接过来,并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平成十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距离新年一天之隔,但因为还处在观察期的关系无法立刻出院。
无可奈何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当作对自己从前种种的惩罚。而又因为父亲需要参加某场年终学术发布会,母亲则陪兄长去本家处理一些事务的缘故,这一天早些时候前来探病的估计只会有忍足一人。但或许是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的关系,即使是像现在这样与忍足独处也并不会感到太多尴尬,甚至比原先更加放松自然。
抛弃那些胡思乱想,坦坦荡荡继续以朋友的方式相处,或许才是最好的。
“说起来,总觉得你这次醒来后,似乎变了很多啊。”
“哎?”心里不免一惊,但很快还是扬起嘴角。多数时候忍足的观察力其实与迹部不相上下,“说来听听。”
明知故问,所谓的变化毕竟还是自己心里最为清楚。
最初的她迷失在时间所开的玩笑里,盲目地认为来自未来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能够轻易将失败的过去改变,最终成为最后的赢家。但之后又开始为种种不曾想到的变故困顿迷茫,一时间乱了阵脚,压抑的心境里就连思考和行为模式有时都变得有欠成熟,直到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迎头面对,反而变得畏惧懦弱,但已经来不及回头。
害怕所谓的欺骗与伤害,逐渐变得不愿相信别人,哪怕是自己的至亲。于是自以为聪明地在心里筑起高墙,像洋葱一样把自己的心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