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想不到其中竟有这样的隐情,便也不在多说,她忽得想起什么,立刻兴奋地向老先生道:“老先生,我方才替人切脉后,一下也不曾犹豫,立马将方子开出来啦。那是个重病的人,但我觉得我的方子对,必定能治好他!”
老先生满意的摸了摸胡子,夸了灵璧几句,道:“如此,你便可以当个合格的医者了。”
灵璧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恰在此时,街头的人影吸引了她的视线,是三八和一个高个儿的年轻姑娘。灵璧仔细瞧了瞧,认出那姑娘正是明日要出嫁的桃花。两个人靠得极近,颇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思。
老先生亦瞧见了这一幕,深深叹气,摇了摇头,“这小子,也不知是什么毛病,总喜欢勾搭新嫁娘。”说完心中更气了几分,上前揪住三八的衣领将人带走。
灵璧瞧着好笑,忙上前替老先生撑伞。她故意将伞面向三八头上歪,浇了他一头一脸的雨水。三八不满地嚷嚷,却被老先生的一个眼神压制了。
这一天,对镇子上的人来说,是极平凡又极美好的一天。
王大叔与王大娘正商议着明日的酒席,他们的儿子正躲在房中傻笑。站在街头的桃花正摸着小辫,暗暗拿未来夫君和三八作比较,在她身后一处角落里,恶霸和几名打手正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挨着暗卫的痛打。脱离险境的秀才夫妇正紧紧抱在一起,含泪说着体己话。医馆中的老先生正祈祷着明日放晴,让他能有时间晒晒被。
人人都期盼明日能有个晴朗的好天气,只可惜第二日人们非但没能等到晴天,反倒等来了铺天盖地的河水。在狂风暴雨中,在汹涌翻腾,轰轰隆隆的洪水面前,人是如此的渺小和脆弱,连呼救声也显得无力。瓦房一间间坍塌,树枝与石块皆被卷入水中,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整个小镇便被淹没了。
洪水带走了一切,大地上一片死寂,那些认真生活的平凡人如一个个飘摇的泡沫,被洪水弄碎,卷走,就这样彻底的消失,留不下一丝痕迹。
弘治二年,黄河决口于开封,北方遭受开朝以来最大规模的水灾,自开封起河南全境及周边各部成一片泽国。粮食断收,运河瘫痪,百姓皆苦不堪言。一时间,人心惶惶,各处如人间炼狱一般。
灵璧沉在四处冲撞的洪水中,无力地摇摆着。耳边的撞击声十分沉重,冷水刺激着她的双眼,生生得疼。她下意识地开口,河水争先恐后地灌入她的喉咙中。霎时,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觉肺里如针扎一般疼痛。她的心跳声越来越慢,她拼命去挣扎,却渐渐无力。
就在灵璧几乎失去意识之时,老太监那张被水流撞击着的脸出现在灵璧面前。他调了头,自身后一把揽住灵璧的腰,带着她一点点向上游去。
洪水四处冲撞着,老太监游得极其艰难。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个人的体力都已撑到极限。终于,灵璧只觉得浑身一轻,人已自水中冒出头来,她剧烈咳嗽着,而后喘息几声,一下晕了过去。
灵璧再醒来时,已是数日之后了。当日,老太监背着灵璧逃命,辗转逃到了开封城中避难。因灵璧起了高烧,又一直昏迷不醒,老太监只得先找地方住下,再想法子同上面联络。
如今的开封已无之前的繁华景象,四处皆是残垣断壁,一派残破荒凉的景象。大量无家可归之人蜷缩在街上,神色憔悴凄楚。当地官员虽出资搭建了棚子,无奈灾民太多,根本容纳不下。
因遭了洪水,城中的水源被污染了,水质十分肮脏。喝了这样的水,闹肚子倒是小事,最怕生病得风寒,将身边人一个个染上。
除水源之外,药材也变得十分难寻。医馆药铺或是不愿再卖,或是趁机抬价,老太监挑了一家最黑心的铺子,夜里摸进去搜罗了大量的药材出来,这才稳住了灵璧的病情。
在醒转过来,恢复意识之后,灵璧立刻询问起自家暗卫的情况,又问起燕七夫妇的安危。老太监只说暂时联系不上任何人,但这些人武功高强,想必不会有事。
灵璧微微舒了口气,忽而又悬起心喃喃道:“武功高强的人没事,那没武功的人呢……”
老太监不说话了。
灵璧垂下头,道:“老先生年纪大,腿脚不利索……三八只会胡闹,秀才一家刚摆脱恶霸,王大婶、王大婶家还等着办喜事呢……”她的声音极其飘忽,透着一丝无力,“老伯,这些日子,你可瞧见过他们……”
一阵沉默,就在灵璧忍耐不住,想要再次开口询问之时,老太监忽得喘了一口粗气,道:“没有,这些时日,镇子上的人我一个也没再见到过。”软绵的声音好似也沾了水,沉沉的。
灵璧直直望着他,忽而浑身颤抖起来,缓缓在被中缩成一团。
醒来之后,灵璧的身子反倒更弱了。只因被冷水一激,她的小日子急急忙忙地来了。她面色惨白,腹中绞痛不止,却只能干熬。
城中的水质越来越差,总是夹杂着泥沙和细石,偶尔还会有飞禽走兽们腐败的尸体。流落街头的灾民们开始大量生病,他们拖着衰败的身体,开始四处疯狂的搜寻吃食。
城中侥幸保住家业的部分百姓异常排斥他们,不断向官府抗议,直嚷嚷要将灾民逐至城外。乡绅商户们团结起来,趁机侵占耕地,哄抬物价,嘴脸十分丑恶。
官府关了城门,不许外面的灾民再进城。外头的人极力想要进来,里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