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染红了一地,溅在站最前头的人的鞋袜上。这一次,再没人敢小瞧灵璧了。众医师吓破了胆,灾民们也收起了不满,安分接受灵璧的治疗。
当一个个人在自己眼前首尾分家之时,灵璧的心中并没有犹豫,也没有愧疚。由行医下药至取人性命,灵璧的态度与离京前相比有了极大的改变,那个戴在她头上,时刻拉扯她神经的紧箍好似忽然间消失了一般。
幼年时,她心中全无善恶之分,随意便能取人性命;待遇见花满楼之后,她无法承担杀人的后果,便学着压抑,学着控制;再后来,她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她开始惧怕死亡,惧怕承担会害人性命的责任,所以她不敢行医,不敢杀人;如今,兜兜转转,她似乎又回到了幼年时的状态,于杀人之事上毫无愧疚之心。
或许还是有不同的吧,她默默地想,从前杀人都是为了自己,而如今杀人却多半是为了旁人。从前驱使她杀人的是求生的本能,如今能让她不惜犯下杀孽的,却是勇气与责任。
思及至此,灵璧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头,而后微微弯起嘴角。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些痛苦、惊惶、不安,那种拼命抓也抓不住的绝望,终有一天会彻底离她而去。
灵璧的医治渐渐有了成效。每日死去的人数开始减少,染上瘟疫之人的病情也有了明显的起色,东头健康的人中几乎没有发现新染上瘟疫的。
灾民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终于彻底卸去心防,他们看向灵璧的眼神也由从前的怀疑变为虔诚。原本不屑的医师也收起了心中的骄傲,开始认真跟在灵璧身后行事,争着听灵璧讲解病情。
一事成则万事皆成,灵璧与众人的关系变得越发融洽。有些好容易活下来的老人趁机向灵璧提出在城中烧疫鬼,灵璧虽不信这些,却答应了下来,只吩咐说不许染病之人出来操办。
烧疫鬼是民间的习俗,每当有大的疫情出现时,众人便会塑成一个代表疫病的泥塑,拿火烧了它,以此驱散瘟疫。
面相凶恶的黝黑泥塑被架在车上,因城中早已没了牲口,众人便自己推车。受了众人的邀请,灵璧也跟在中间,随着泥塑绕城一圈。
纸钱洒了满天,众人披着麻衣,神情肃穆地将泥塑放至在城外。在烈烈火焰中,众人的神情忽然间变得十分安详,仿佛回到了洪水来临前的时光。
灵璧忍不住向城中望了一眼,她想象着那些染了病的灾民相互搀扶着站在帐前望着城外冲天烟火的场景,想象着他们涕泪纵横,而后露出的欣慰笑容。
一瞬间,灵璧咧嘴笑起来,她笑得张扬,将脸上的面巾顶得松松垮垮的,显得十分傻气。
日子过得很快,一个月的时间再次急急地过去了,这一次,众人不再觉得难熬。
城中的人恢复的很快,有些染病时间短的人彻底去了病气,搬去东头随着众人一起劳作。他们的家乡被洪水冲毁了,他们必须振作起来,重建自己的家园。
灵璧也开始有了新的烦恼。之前情况紧急,她全身心投入到救治灾民之事中,无暇顾及其他。如今肩上的重担减轻,灵璧便想着递信去京城和花家报个平安。可这信该怎么写,她却犯了难。
花家那边自然是好交代的,左右只要人平安无事,花伯父花伯母便不会计较。只是自家哥哥那边却是攒了一肚子的火,正等着发作呢,她可得好好计较。
当灵璧沾了墨,提笔写要第一个字时,她握着笔的手忽得顿住,墨汁在笔尖上颤了颤,而后滴落在洁白的信纸上。
要不要,给那个人写一封呢……
灵璧微微有些恍神,却很快摇了摇头,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口。写给那个人做什么?告诉他自己很想念他,告诉他自己很害怕,还是告诉他那日她溺水时心中只盼着能回到他的身边,死在他的身边?
想说的话一句也无法出口,既然如此,两人之间又何必再有纠缠呢?灵璧心中清楚,当她选择了一个没有他的及笄礼,选择了独自一人云游学医之后,从此他与她之前便再没有瓜葛。
从今以后,她的路只有她一个人走,纵有刀山火海,无论碧落黄泉,她得一个人,也只能一个人。
灵璧总以为这便是她与花满楼之间的结局了,她从没有想过,花满楼会来开封,会来找她,会为了寻找如今的她变成那般落魄的模样。
那日,灵璧正在东头指点着众人配药。城门处忽得喧哗起来,一队车马运来了大量的物资。
车马来自花家,其上的物资是花家自愿捐献给北方灾民的。随着车队来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陆小凤,一个是花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