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灾民渐渐分成两个极端,一部分人完全康复,一部分人重病难愈。康复的人将全身心投入到重建家园的事项上,重病的人每日挣扎在病痛中,默默等待死亡的降临。
城东城西已完全是两个世界,一面皆是生的喜悦,一面皆是死的哀戚,灵璧站在这两个世界的界线上,第一次深切体会到生而为人的渺小和伟大。
已是冬季,天气十分寒冷,然那些重病在身的人却纷纷冒着严寒,拖着病体,在午间阳光最好的时候趟在街头晒太阳。
唯有阳光落在身上时,这群重病的灾民才能够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还活着。于他们而言,阳光是一种救赎,一种随时都有可能结束的救赎。
灵璧常常在这种时刻出现,为这些奄奄一息的人吹奏几首箫曲。
箫声呜咽,在空中哀哀回旋。长街上,衣衫褴褛的灾民们静静躺在地上,感受着自己的喘息。温暖的阳光包裹着他们的身体,箫声自他们开裂、发乌的双唇拂过。他们沉默着闭上眼睛,聆听箫声,感受着生命的活力从自己的身体里一点点的消失。
一曲终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抬起眼皮,声音虚弱道:“再吹一首吧。”
灵璧沉默颔首,重新将玉箫压至唇上。
第二曲,箫声中的哀伤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骨的冷峻,仿佛有一个哲人稳稳走过无数的悲欢离合,冷静地瞧着世间的一切。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时,白玉的箫忽然摔在地上,碎成了几截。
灵璧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彼时,花满楼正坐在她的床榻前,将手覆在她额头上试她的体温。陆小凤的声音自账外传来,低低的,全不似往日的活泼。
门帘被人掀开,白衣乌剑的西门吹雪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灵璧由花满楼扶着起身,虚弱地向西门吹雪问好。
西门吹雪不答,而是伸出三根手指抬起灵璧的下巴,细细端详她憔悴的脸庞。
拇指轻轻在灵璧的脸颊上磨挲几下,西门吹雪淡淡道:“太瘦。”
灵璧忽然间便落下泪来,而后抬手拽着西门吹雪洁白的衣袖,轻轻地拉了几下。
“师父,好想你。”灵璧说得有些委屈。
西门吹雪静静立着,伸手弹了弹灵璧的额头。
灵璧艰难地起身,而后依恋地搂住西门吹雪的腰,靠在他胸前小声道:“我知道你不怕我传染。”
西门吹雪微一挑眉,冷冷道:“我怕得很,你放开。”
“就不放!”灵璧笑嘻嘻的,有些无赖。
花满楼的衣袖微微动了一下,他虽仍是笑着,眉宇间却染上一丝苦涩。他静静站着,在心中期盼他的阿璧能在此时顾忌到他的感受,哪怕只是转一下头,看他一眼也好,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在他面前拥抱别的男人,一样地撒着娇,一样地耍着赖,她甚至对此刻抱着的人更加信赖。她将一切坦然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坦然到他甚至不敢露出受伤的表情。
如此,再也无法自我欺骗了。那个非自己不可的小姑娘早已放弃他,正跌跌撞撞地走在自己的路上。她已不在乎他的情意,她接受他的示好,也只是接受,并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他爱她,或者不爱她,对于她来讲已经是一件并不重要的事。不爱自不会难过,爱也不值得惊喜。她在自己的路上走得太远,他几乎已追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