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三月。
阳春时节。
开封城内,满城杏花,夹道花瓣如雪,云雾一般浓烈。
猓竹亭中,有个书生扮相的男子正垂首捧读书卷。亭子边即是开得嫣艳的杏花树,风一吹不时便有落英洒在书上,他倒也不在意,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轻轻抖掉。
园门后,十六七岁的少女拈着一株花枝,脚步轻盈地朝这边跑来,沿着檐廊一路跑一路笑,手里的花衬在和煦的阳光下,随风摇曳。
男子看得入神,她已到身后却也不曾察觉。
少女便回头对一旁的丫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而笑嘻嘻地拿花枝挠他后劲。
肩头的花瓣簌簌往下掉,几乎遮住书上的文字,男子终于回过神,扭头朝后看,少女正摇晃着自己手中的花,掩嘴咯咯而笑。
“你这丫头……”顾泽文无奈地笑叹,把书一卷往她头上轻敲了一记,“越大越没规矩了。”
少女不以为意地揉着额头,眼中满满的笑意:
“爹爹在看什么这么好看?也给我瞧瞧?”
“你要瞧?你瞧得懂么?”
“怎么瞧不懂,好歹我也认得几个字。”她说着俯下身,飞快把书抽走。
顾泽文摇头轻叹,“都是大姑娘了,还成日里这么毛毛躁躁的,叫夫家人看见了可怎么好,也不怕人家笑话。”
“他敢。”她随手翻着书,扬起眉,语气得意,“司毅若敢说嫌弃,看我往后还理不理他。”
“看你看你,这叫什么话,眼下都这么嚣张,等嫁过去还得了……”
“女儿家要温婉贤淑,往后相夫教子,家中和睦,这一辈子才会过得顺畅。”
她还没听完,就把书合上,头一歪笑容娇憨:“司毅说了,叫我嫁过去什么都别操心,只管在家吃吃喝喝就好,他会养我一辈子。”
“你就知道欺负人家。”
“我怎么就欺负他了,他养我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我们打小就说好了的。”
顾泽文说不过她,干脆也不再说话,他摇头一笑,提起桌上的茶壶,悠悠满上一杯。
春日里温软的阳光在杯中荡漾,水花溅起,波光粼粼。
“明柳。”
身后,站在杏花疏影里的妇人正含笑而立,眉宇间尽是温柔。
“快过来,别打搅你爹爹看书。”
“娘!”她未及多想,扔下花枝兴冲冲向她跑去。
真好的天气。
春光明媚如斯,满目的柔绵温软,掌心里是触手可及的面容,熟悉的眉目越来越近。
就在她快要伸手碰到的那一瞬,黑暗从指尖扩散,下一刻,眼前一片漆黑。
周围什么也没有,暖阳褪去,寒意上涌,冰冷刺骨。
西北的高原上,汾河已经结冰,雪花纷飞。
这里人迹罕至,草木不生,漫山遍野都是白色。
她趴在雪中,衣衫褴褛,木枷横在脖子前,颈上血肉模糊。双脚被人狠狠往后拖拽,她咬着牙,拼命挣扎,五指深深扣进雪里,艰难地往前挪动,一步又一步。
身前是一串带血的痕迹,在白雪皑皑中蜿蜒迂回。
救我。
救我。
救我……
耳边什么也听不见,四周万籁俱寂,她躺在冰天雪地里,未着寸缕,头顶隐约有秃鹫盘旋的叫声。
为什么偏偏是我?
而我又是谁?
我的尸体,如今又在哪儿……
梦魇。
念一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气。
*
次日清晨,天才初初发亮,前厅里范青云几人打点好行装坐在一旁喝茶,准备柳夫人到后就辞行启程。
因为昨晚睡得不好,念一起得很迟,从穿堂出来时,下人已备好了早点。
“时姑娘。”白玉堂还没开口,肖悦倒是眼尖先看到她,忙不迭打招呼,“早啊!”
她礼貌地笑了一下,点点头。
展昭就坐在对面,由于昨夜之事,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目光一触及,很快便各自转开,佯装无事地捧茶喝水。
坐了小半天也不见柳夫人,范青云不免不耐,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敲着桌子,心中着急。
再过一阵天色就不早了,因为这里离黔州还有一段距离,他担心赶不到天黑之前进城。正坐立不安之际,柳夫人笑容满面地从院外进来。
“小妇人来迟,几位久等了。”
陈英忙放下酒杯,起身作揖:“夫人,在下……”
“陈公子先莫急。”知道他所言何事,柳夫人先开口打断,“我这在山下玄中道观内请来了位法力高强的道长,大家既是担忧,不如请他瞧一瞧?倘若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一并除去也免得夜长梦多。”
“这……”陈英似在犹豫,一旁的杨逸倒觉得此法可行。
“夫人既已将道长请到,试一试也无妨。”
“不错。”肖悦笑着点头表示同意,“这道观的住持我是认识的,除妖驱鬼的手法很是利索,绝对信得过。”
“你什么时候也和这附近的道观有来往了?”张员外听着好奇,偏头问他,“当真么?”
“骗你作甚么,我舅舅常去打醮焚香,家中的大小法事都是请那儿的道士做的。别说是驱鬼,就是妖怪那也捉过三两只,据说前些时日才将一个修炼五百年的蛤蟆精给剥皮正法,还有……”
话没道完,蓦地听到茶碗打碎的声响,众人循声看去,茶几下,念一正俯身手忙脚乱地去捡碎片。
“姑娘就搁那儿吧,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