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放开高常君,慢慢转过身来,缓缓走了两步,目中阴狠地盯着若云。心里也诧异,这个宫女何以如此大胆?不但自行闯入,还敢贸然无礼地打断帝、后密谈。
“出去!”高常君似乎知道若云为何会闯进来打断她和元修的谈话,可是她制止了若云想要禀明什么事情的意图。
“皇后的宫女都敢这么没有规矩。”元修又回过身来看了一眼高常君,“天下人传高氏执掌大魏果然不是虚言。”
“还不快出去!”高常君极其严厉地看着若云,目中威仪令人胆寒。
若云欲言又止,还是什么都没敢说,请罪、告退出去了。
“陛下才是天下之主,陛下的圣断才是天下之至理……”高常君目中满是泪,盈盈欲坠。
元修看着她,不觉走近几步。然而终于还是止步沉默了一刻,最后转身走出了椒房殿。
洛阳的白日与黑夜完全不同。
当落日最后一抹余晖完全消失的时候,翠云阁陷入到彻底的黑暗中。
“掌灯。”阁子内,元明月平静地吩咐宫女。从这一刻起,她已经属于洛阳宫,不再从心里抗拒。以后,她便是翠云阁的主人。
芣苢冷眼旁观,看着她极认真地叮嘱宫女们行事。且她自己一并动手准备,准备她所想到的,皇帝元修回宫来可能用到的一应事物。看着元明月越是思虑周详,芣苢越是觉得心底处阴冷。
夜,漆黑一团,元修的眼睛不能再明辨一切。
他踏上翠云阁门外石阶时依然酒醉未醒。有一刻,元修清楚地知道自己心里的不愿意。如果可以,如果他可以抛开一切,他只愿意留在高常君的身边。
然而,翠云阁的门打开的一刹那,元修便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陛下。”温柔顺从的声音那么不真实。元修觉得有些恍惚。
漆黑被抛在身后,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而慑人心魄的昏黄光晕。
元明月面含微笑地候在门内。软衣轻罗,丝发披拂,这时方足步轻盈地飘飘而来。她向着元修大礼参拜,极尽恭顺。
元修不置可否地看着元明月,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不是这些日子以来时时以泪洗面,总是阴郁怨恨的元明月。这才是当初深得其心的那个一心痴念于他,柔弱温顺的元明月。看她面如满月,眉目如画,元修忽然脱口问道,“卿何日归来?”
“阿则,我如今只有你一人了。”元明月抬头望着元修,“只望你念着往日情义……”元明月长长的裙幅遮住了一切,她似乎是飘到元修身边的。“别弃我于不顾。”
元修忽然叹了口气,心里痛得难当。
当元明月飘到与他不足盈尺之距的时候,元修将她揽进怀里。元明月倚在他胸口。元修闭上眼睛,抚摸着她的鬓发,一边自语道,“孤从来没有想弃你于不顾。”
连日里来的阴雨天气终于过去了。丽日当头,一铺阳光如烈焰般炙烤着洛阳。椒房殿的夏日就这样悄然无声地降临了。
大魏的皇后高常君缠绵于病榻许久,总是时好时坏,近日才算有了起色。吃了药看阳光那样好,想到庭院里去走走,晒晒太阳。自从长公主元玉英与驸马都尉、骠骑将军宇文泰婚仪那日,皇帝元修带醉归来,来了一次椒房殿,此后两个人便再也没有见面。长门寂寂,椒房殿冷落许久了。
“若云”高常君唤了一声,自己走到铜镜前坐下。用手指轻轻捋了捋发丝,一边对着铜镜细看镜中容颜。苍白了,也黯淡了。
若云已经应声进来,走到近前,拿起梳子给高常君梳头,一边试探着问,“殿下什么时候禀明主上?也是时候了。”她一边观察高常君的反应,停了停又低语道,“不然,陛下总是在翠云阁……和平原公主……”
“拿件颜色好的衣裳来。”高常君打断了若云,便觉得胸口发闷,身子坠得荒。
若云不敢再说什么,只给皇后梳成极简的双鬟,服侍她换了淡妃色上襦,丁香色洒桃花下裙。然后扶着高常君走出殿内,到庭院里去。
厚重的木门打开,在踏出门去的一刹那,立刻有一道耀目的阳光照到了高常君脸上。久不出门,受不了这样的眩目,高常君蹙眉又向前走了一段,直到庭院中的树荫下方避过阳光。轻轻挥了挥手,若云便带着宫女们悄无声息地退到了稍远处。
若云站在高常君身后。看背影,皇后今天未着礼服也未盛妆,完全就是个极为年轻的女郎,瞧她这么站着晒太阳的样子,就像是个小女孩。从前在渤海王大丞相府里,还只是大丞相嫡长女的高常君经常笑声朗朗。入宫许久以来,她依旧两肩弱不担风,但是主持大魏宫廷,辗转于元氏帝裔和高氏权势之间弥补、调和,费尽心思。
如今的情势,若云最清楚不过。元氏与高氏各自为党,帝党和相党势同水火。这已经不仅仅是皇帝元修和大丞相高欢、侍中高澄之间的势不两立。仅靠高常君以妻子和女儿、长姊的几重身份进行调和显然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了。翁婿、郎舅之亲脆弱得不堪一击。
若云看着高常君的背影忽然悲从中来。大魏的明天,甚至皇帝元修的明天都未可预知。更何况是皇后高常君的明天。
神思不属之际,忽然看到小宫女走进来,似是有事的样子。急忙从廊内走出至高常君身边。
小宫女跪着回禀,“左昭仪求见殿下。”
左昭仪?高常君没说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