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涣离开京兆府官署时,脚步有些蹒跚,一名随从机灵的扶上来,却被他猛的一甩臂膀推了开去。
“老夫还走得动,不须扶!”
大门吱呀呀缓缓关闭,将这位宰相的身影也一并关在了外面。当两扇黑漆木门重重的合在一起,京兆尹崔光远的脸色立时变了,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也消失无踪。
这时一名青袍人从廊下现身,虽然无声无息,崔光远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扭头看向他。
“秦大夫既然已经决定向太子摊牌,又何故让崔某答应了崔相公的相请,保太子不失呢?”
青袍人却冷然道:
“在下只负责与大尹通报音讯,余者事体一概不知!”
崔光远又笑道:
“不说,不说就以为崔某猜不透大夫的心事吗?太子若有闪失,朝局顷刻就有倾覆的危险,届时长安就成了阉宦和外戚的角斗场,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那些叛军乱党?”
这些话说完,崔光远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他也是不吐不快。自从秦晋率军出征以后,他便时时感觉像坐在了火山口一样,那种无时不刻的危机感令其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人人都道当京官好,尤其像京兆尹这种事权极重的官员,可又有谁了解他此时的心思?哪怕远远的外放当个太守也是心满意足的,只要能远离这处处漩涡的是非之地,保得族人平安就是最大的奢望。
安贼作乱的短短数年以来,崔光远见过了太多的百年家族顷刻间毁灭于一旦,尤其这些惨剧还多是发生在故人同僚的身上,真不知道这种厄运几时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建宁王之死不单单是死了个郡王,而是预示着自从秦晋离开以后,长安朝局那微妙的平衡已经宣告瓦解。接下来也许就是狂风骤雨,但好在秦大夫的密使来的及时,这也说明了秦晋虽然身在洛阳,但仍旧时时关心着长安的局面,这让他心里多少还有些安稳。
崔光远本不是个懦弱的人,让他上阵杀敌,肃清叛乱,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这种愈演愈烈的政治斗争却让他畏之如虎,杀敌平乱的危险也只在阵战上,而这政治斗争的残酷之处在于,稍不留神就有破家灭族的风险。
看着崔涣步履蹒跚又强做坚持的状态,崔光远更是从心底里感到悲凉。时局如此不靖,当权的却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奸佞之徒,李辅国不过是个幸进的阉人,而端坐皇后之位的张氏,更是个心思狠毒的妇人,有这两个人祸乱朝政,崔涣的宰相之位就永远都是名不副实的。
说到底,现在的朝廷一切都已经乱了,没有任何体统可言,唯一可以决定一切的就是哪一方兵强马壮。
李辅国手握左武卫兵权,而张皇后又借着宦官鱼朝恩之手控制着神策军。这两支兵马既拱卫着京畿之地的安危,反过来也成了双方势力争权的筹码。相较之下,规模不过数千的东宫六率则显得渺小的多,太子李豫的尴尬就在于此。
太子手里没有现成可用的兵马,也就只能仰仗于在外征战的神武军。正是因为有着神武军这个强大的奥援,李辅国和张皇后任何一方都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其翻脸。其中,李辅国甚至还在明面上屡屡与太子走的极近。
不过,这种微妙的平衡在建宁王自尽之后已经再也没有维持的基础,张皇后派了他的同族兄弟赶来游说,就是明证之一。
张皇后要对太子动手了。
“大尹在担心什么?”
青袍人忽然发问,崔光远一愣,马上又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被对方识破了。原本他也无意隐瞒自己的心思,索性就和盘托出:
“咱们在长安势弱,能,能是他们的对手吗?”
“大尹请放心,裴将军已经在潼关厉兵秣马,一旦他们敢明火执仗的作乱,大军一日间就可以抵达长安城下。所以,只要大尹能保得太子平安,长安就绝乱不了。”
闻言,崔光远点了点头,得到保证如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
密室之中,尖利暗哑如鸭叫的声音从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口中频频喷出,引得与之对面而坐的虬髯之任皱眉不已。
“某的左武卫已经调集完毕,只要皇后殿下一声令下,顷刻间就能把秦晋小儿的那些虾兵蟹将一并擒杀了!”
虬髯之人是张皇后的族兄张安,尤其是在秦晋率领神武军离开长安以后,在其族姐的大力支持下逐渐掌握了神策军的主导权,隐隐然成为了取秦晋以代之的另一号人物。
李辅国倒向了张安也是看明白了长安各方力量对比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张安在心里恨透了李辅国这个两面三刀的阉宦,天子康健时他还有强大的靠山,现在天子中风卧床,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哪里还有能力庇护这个残缺不全的阉人呢?
他暗想着,只要李辅国乖乖与之配合,诛杀了秦晋于城中的党羽,便立即以清剿叛逆的名义将此寮诛杀掉,由此彻底掌握长安朝局。
心里打的好主意,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流露,张安抬手虚按了一下。
“大将军这调门可是不低,俺双耳可被震得嗡嗡作响,不过声若惊雷必不是寻常之人,家姐看中的正是大将军这一点。”
说着话,张安裂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继而问道:
“听说东宫六率已经在暗暗集结?大将军可要尽快行事。”
“集结又如何?某这就令左武卫将这些杂鱼一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