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抱手一揖,笑道:“叫八哥猜着了,有道是戏台小世界,世界大戏台,也没少看热闹儿!”
“四哥!”见礼过后,八阿哥略显得随便了点,脱去了外头袍褂,散穿一身石青府绸衫,一条乌青油亮的发辫甩在椅后,啜着茶问道:“听说你到桐城去了?见着方苞了么?”
四阿哥答道:“见着了,极平常的一个人。他文名那么高,我原想定是个倜傥fēng_liú的才子!一见之下,大失所望啊!他已解来北京,你想见他还不容易?”
八阿哥含蓄地一笑,说道:“四哥笑话了!他是大逆不道之人,我怎么好到牢里去看他?只是我想,首恶戴名世写的那本《南山集》,实在是罪无可恕,但方苞这人只是写序。如今的名士有一种风气,不看本书就提笔为之吹嘘。无论如何,桐城古文大家,一派宗师,就这样办他为逆案,实在太过。四哥,我很想救他,又有点瞻前顾后,怕皇阿玛震怒。您是阿哥里头最聪明的,特地来向您请教。”
四阿哥听他侃侃而言,词令十分中肯,一笑说道:“八弟也真是的,我算什么聪明人?据我看来,还是听其自然好。这些人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他那个大明天下,皇阿玛为招揽这些文士,生了多少办法,又是恩科,又是特简,还专一办了个博学鸿儒科,他照旧不服,不给点苦头让他们尝尝成了什么体统?”
四阿哥一向以冷面著称,碰壁是意料中的事,八阿哥不过图个“有言在先”,遂一笑而罢。对坐沉默良久,八阿哥笑道:“四哥不救,我可要试试看了!”
于是,转脸对九阿哥道,“这回出去听说干了件痛快事?”
“噢?”九阿哥面露疑惑道。
“施世纶的事嘛!安徽布政使已经有保本递上来了!”八阿哥爽朗地笑着,“你这个九弟,装成私盐贩子,这白龙鱼服,要真叫施世纶瘟头瘟脑地敲一顿板子,这戏就有得唱的了。”
九阿哥笑笑。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一会儿,八阿哥遂起身向四阿哥一躬,说道,“四哥,九弟劳乏了。等明日见过了皇阿玛,我为你们洗尘了!”说罢,笑容满面地辞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四阿哥和九阿哥起了个大早,打马赶去了畅春园。
满洲人祖居凉爽之地,最怕中原炎热,因此在安定西北之后,国库稍有盈余,康熙便在承德建造避暑山庄,每年总有三四个月前往度暑。今年康熙到了一趟河南,巡视开封讯防,回到北京便觉头晕,怕再受热,便移居了畅春园。畅春园地处北京西郊南海淀,因在圆明园之南,所以又叫“前园”,原系前明武清侯李伟的别墅,康熙四十二年,在修建避暑山庄的同时,拨内库七十万两重加修葺,赐名“畅春”。此园外环长溪,内罗碧波,园内曲径通幽,亭榭错落。这天虽热,可一入园内,便顿觉水气沁凉,苔滑石寒,确是凉爽。
“万岁叫四阿哥、九阿哥进去,在澹宁居见!”一侍卫大声宣道。
待四阿哥和九阿哥叩头领旨后,跟着这侍卫进来,此时天色微明,但见长长的甬道上全是用玫瑰月季交枝儿搭成的花洞,出花洞往西一带,一边九个油布黄棚,外头各竖铁牌,写着各省的地名儿,便知康熙想要在此长住,各省要员述职觐见自在本省棚内候旨。行至佩文斋,侍卫笑道:“前头就是澹宁居,二位爷只管进去。我不奉旨不能过去。”
四阿哥二人向前走了二十几步,果见前头一所五楹高房,黄瓦漫顶,是帝王规制。不知什么缘故,这些房屋却丹雘不施,素纱幔棂,而周围环绕着纯约堂、露华楼、韵松轩俱是金碧辉煌,唯此居独横其间,显得特别。松映竹掩,不但不见半点寒碜,反而流露出稳沉实在,落落大方。数十名太监守在廊下,鸦雀没声。四阿哥和九阿哥收拾停当,“啪”地打了马蹄袖,高声报道:
“儿臣胤禛、胤禟,恭请皇上圣安!”
“进来!”良久,才听里头康熙吩咐,二人对视一眼,忙趋步而入,刚要行大礼,康熙一摆手道:“你们跪一边去,这会子大臣议事,待会儿朕有话问你们!”
两个人默默跪在了一旁。九阿哥偷眼打量,只见康熙比自己离京前略瘦了点,精神却颇为健旺,盘膝端坐炕上,脸色铁青,毫无笑容。几个上书房大臣比皇子受到优遇,以张廷玉为首,马齐和佟国维依次坐在木杌子上奏事。
“施世纶这人还是要保下来。”康熙将一份奏折合起,放在茶几上,沉吟道,“这个人倒是个能员,只是急功近利,也招人讨厌!一是太好事,在宁波府弄什么火耗归公,克扣得下属县衙连师爷都请不起,贬了官,仍禀性难移!再一条,他和于成龙犯一样的毛病,打官司护穷,护读书人,须知天下事并不尽是穷人、读书人总有理,抱着这样宗旨断案,哪有不出差错的?”
九阿哥听到这里,忍不住膝行一步说道:“皇阿玛圣鉴,洞悉万里之外!儿臣看他是个理财的材料儿,户部还有个主事的缺,何不补他进来?”
“你忙什么?这就要说到你了!”康熙偏过脸来,冷笑道,“朕竟不知道你们这对难兄难弟做的什么好事!你们人还没回到北京,告状的折子却先递了进来。朕不说你们,你们自个看看吧!”
说着将一叠折子“啪”地摔在地上,四阿哥、九阿哥都吃了一惊,忙双手捧起来翻看,头一篇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