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应了她的话,沈寰打心眼里愿意相信,他是君子一诺的人——这一点她从来不曾怀疑。
何况他逃不掉,一个人心里有你,哪怕面上装得再淡薄,其实已算失了先机。只要他的婚事一拖再拖,拖到给他足够的时间了解何谓相思,何谓难舍,这事早晚会有转圜的余地。
沈寰决定暂不逼迫顾承,何况她还有其他的事要做,譬如,提升自己,近来停滞不进的武艺修为。
她时常想起那晚遇到的黑衣男子,茫茫夜色下,她看不清他的暗器或是袖箭,如何发出,如何击落目标,可那样近距离下杀人无形,正是她一直以来想要达到的境界。
趁顾承不留意,她再度夜半出门,寻觅那黑衣人。可惜,其人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不曾真正出现过,仿佛那一晚的相遇,只是存在于她的臆想里。
这一日,沈寰上街为徐氏取药,回程途径闹市,正值一家酒楼开张,瞧热闹的人潮将前方道路拥塞。她本无心驻足,无奈停步观望,却被楼前一位华服之人吸引。
两翅乌纱,御赐赤色蟒袍,面白无须。她认得那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夏升。
他是来贺喜的,沈寰在人群中冷眼凝望,不禁暗道,官商公然勾结到这步田地,看来国朝百年,根子里已然烂透,所谓煌煌基业迟早是要败落。
才想了一刻,下一瞬,人群忽作哗然。连带沈寰在内的人都看清了,和酒楼老板拍肩笑谈的夏太监突然浑身一僵,旋即向前扑倒,直直跌落在地,之后再也没有能站起身来。
沈寰看得更清楚,是一枚三寸袖箭,插入了夏升脖颈中。人群像潮水般散开,她就势向后,一面循着袖箭射出的方向望去。
目光最终落在一个瘦高男子身上,直觉告诉她,或许他就是那晚,她遇到的黑衣人。
沈寰毫不犹豫,趁乱朝那人奔去的方向追赶。前方的人走得极快,七拐八拐便进了阡陌小巷。她只得提气发力,也不知奔了多久,终于耳畔渐渐清净,原来已置身一处幽僻的院落前。
她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那名男子。青色盘领衣,四方平定巾,再寻常不过的装扮;四肢修长,身形消瘦,消瘦中透出苍劲的力道。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颧骨略高,窄窄的脸,剑眉细目。说不上好看,却有一种直指人心的寂灭孤绝。
“是你么?”沈寰淡淡发问,她其实很想再听一听,那晚的动人声音。
那人点了点头,沈寰于是笑了,“我又跟上了你,这回,你想不想杀我?”
“我不随意杀人。”声音低沉,犹如河水静静流淌,“但如果你再跟,我也许会杀了你。”
沈寰敛容,眉目间有透彻的冷静,“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杀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需要你身上的功夫。”
那人无动于衷,沈寰定睛其面容,再道,“我不在意你是什么人,你也无须告诉我,我只想和你学这门武艺。”
那人发出低徊的笑声,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我无门无派,功夫可以学,但学成之后,就要对它负责。”
听着有些新鲜,沈寰凝眉,“什么意思?”
那人垂手趋近几步,气息安定,全无杀机,“学成之后的责任,是维护天道。”
一瞬间,沈寰倏然有了种开怀之感,“这是责任?果真有这样的使命,那我就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那人摇了摇头,一副气定神闲,“维护天道,不是只报私人仇怨。”
这话令人匪夷所思,沈寰问道,“你难道不是江湖中人,和夏升并无恩怨?杀他,仅仅只是为维护,所谓天道?”
那人轻轻颔首,忽然沉声道,“你听过灵动子么?”
闻所未闻,沈寰摇头,“那是什么?”
“是战国时一位隐士所著之书。”那人娓娓道,“其人身怀绝技,习暗杀隐遁之术。成书分上中下三篇,上曰弟子谱系,中曰杀君,下曰暗杀录。其后世有弟子出,或隐于朝野,或隐于闹市,只为遵循书中阐述:杀独夫而利天下,使民脱苦海而乐,以维天道。”
恍如清光乍现,醍醐灌顶,沈寰双眸愈发澄亮,“杀君?行公义之举,是侠之所为。难道你是?”
那人轻声一笑,“我是刺客,刺客就是这个世间,自觉维护公理天道的一环。”
“原来真有这样的人存在。”沈寰禁不住朗声发笑,“那么,如你所说,你更该收我为弟子,我自当以书中所述为己任,精诚守制,以成大道。”
那人默然,许久才道,“我说过,天道并非私人仇怨,而你的戾气太重。”
“我的仇,关乎你要守护的道,”沈寰语气斩钉截铁,“你见过我所习武艺根底,放眼天下,在我这个年纪能有如此修为的人,只怕不多。我从前的师傅对我说,我是个不可再得的习武之材。错过了我,你将来也许会后悔。”
垂目一笑,目露精光,“你肯和我说这么多,其实,早已存了收我为徒的心思,是不是?”
那人终于笑了出来,点了点头,“你的心性还需要磨砺修正,我并不着急,这件事容后再议。”
“容后,那会是多久?”沈寰目光如电,“能否许我一个时间?”
那人沉吟须臾,回答,“一个月之后,我会再找你,到时候再说。”他缓缓移步,脚下是一派克制的从容。
沈寰思忖片刻,急问,“你知道去哪儿能寻到我?”
说话间,那人业已越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