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时辰后。
黄昏是冬祭最重要的时刻,同时也是冬祭的倒数第二步。
在中陆人眼里那可算不上倒数第二步,不过对于青陆人来说,等黄昏的祭祀结束,他们就可以尽情的吃喝嬉戏了,宴席可以从太阳沉入西沧海,持续到第二天太阳从东瀚海升起,紧接着的便是新的一年。
今年的冬祭举办得庄严浩大,可能是拜日教的事情让云屏城城主,或者说让阿日善产生了警觉,他急需讨好他的城民,粗酒不要钱的一样发到男人们手里,给女人们发下的则是麻布,虽然两者都有些劣质,却足够表示大巫帐篷主人的态度。
此刻便是黄昏前。
天色阴沉,北风呼啸,好在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人们聚集到云屏城真正的祭台前——这可不是几天前小河边那个用木板搭成的低劣货,而是洁白无瑕的汉白玉打制,足够一百人在上面跳舞。祭台周围堆放着祭品,牛或者羊,以及和青陆人互为仇敌的狼,都被勇士们干净利落地一刀割破脖颈的血管,鲜红的血喷洒在雪白的祭台上。
彩幡吹扬起,雷鸣般的鼓声已经响了三次,人们等待着阿日善登上祭台,但是大巫帐篷的主人不知为何在拖延时间。
“殿下和大安的陛下还没有到吗?”阿日善在祭台后,焦躁地用手掌抚摸自己的面孔。
在替他拿着权杖的巫臣说话之前,同样在祭台背后的云屏城城主懒洋洋在地毡上翻了个身,他躺在珠兰的大腿上,享受少女带给他的柔软和温度。
他喟叹了一声,“不用急,他们不会离开的。”
城主说的没错,首先赶回来的是大安的皇帝,他一身酒气混杂某种让人呕吐的气息,让人怀疑他来的路上是不是掉进某个茅坑,他说自己可怜的侄子伤寒加重了没法参加,然后再等了片刻,赫连郁才牵着乌伦匆匆赶到。
大巫看上去十分疲惫,鸟颅骨下露出的下巴颜色灰白,他呼吸急促,可能是路上走得太急导致的,因为耽误了所有人的时间,他到达后的第一件事是表达他的歉意。
“先入席吧,殿下。”城主支撑着爬起来,“让我们把欢庆前的最后一步完成。”
冬祭欢庆前的最后一步是清算。
清算过去一年的罪孽,就可以展望未来了。
祭台后,有为城主搭起的坐台,套上锦衣华服后更像骨头架子的城主和他的客人们一一入座,赫连郁的座位被安排在城主身边,这是青陆对赫连这个姓氏的尊重,赫连郁身边才是皇帝,然后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的乌伦。
乌伦胆战心惊。
他小心翼翼地把凳子往右边移动一个巴掌的距离,因为他右边高大的男人对他产生的压迫感犹如一座插.入云霄高山,而且是一座随时都可能倾覆下来的高山。
一般来说,乌伦并不需要如此担忧自己会不会被皇帝恁死,毕竟他是属于大安国师的被保护者,但过去的经历带给他敏锐的感觉,少年察觉到,身边这个男人和他舅舅的关系,似乎产生了很奇怪的变化。
最明显的异常是,大巫赶到后,除了打招呼,没有和大安皇帝说第二句话。
这两个人,一个脸上被硕大的鸟颅骨遮掩,看不清神情,一个十分开心地在笑,特别开心的的那种,露出了十二颗雪白也牙齿和红色的牙龈。
……总觉得他们两个下一刻要打起来了,乌伦默默想。
这样想的很明显不止他一个,坐台上大部分人都觉得屁股下的凳子变成了刺猬。
可能也出于此事考虑,也可能是因为之前浪费了时间,祭台上阿日善语速很快,拖上祭台的罪人如果没有被证实无罪,就是砍头。而刽子手的刀磨得又利又亮,砍下一个人头不比剪下一撮头发慢上多少,勇士们抬下尸体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堆积在祭台上的尸体还是把祭台彻底染成鲜红。
偷主人家东西的奴隶……渎职的勇士……掐死自己妻子的丈夫……
阿日善把又一块写着罪名的木块丢进火盆中,低下头看新木牌他眼角瞥到几个窈窕的身影被勇士压上来。
最后一批罪人,拜日教的巫女们。
没有物证,也没有人证,让她们被送进牢房的大安皇帝已经承认自己是乱说的了,阿日善看了一眼这些可怜的小鸟儿,从手臂上的淤痕看,她们在牢里过得可不是很好。
“向扶桑发誓,”阿日善说,“你们可有向云屏城的人们投毒,杀害他们,或是做下别的不好的事情?”
“没有!”“我们没有!”
巫女们争先恐后的说。
阿日善把木牌投入火盆,火盆的火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在一个老巫者的巫术下,如果木牌上所写的人名的确犯下了罪行,那么火会暂时变成惨兮兮绿色,然后把木牌吐出来。
木牌彻底化为火焰的燃料了。
阿日善皱起眉,他觉得这件案子疑点太多,而且大安皇帝和国师也被牵扯进,但是祭台下百姓已经欢呼庆祝拜日教的无罪,他只能用权杖用力敲打鲜血染红的地面,让人们安静下来。
……算了,只是几个女人而已,阿日善想。
“无罪!”
坐台上的赫连郁和乐道看着那个胸口纹着纹章的巫女扑入祭台下一个男人的怀抱,如天底下任何一对有情人一样,相拥热吻庆祝劫后余生,有些意思的是,那个男人穿着狱卒的衣服,同时他的高兴的神色下潜藏着惴惴不安。
“真感人啊,”乐道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