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华和李鹞子骑马冲出去阻击女真人的骑兵时,古松大松了一口气。能够得到一个回汲县讨救兵的任务,而不用呆在这个死地迎接金人铁骑*般的冲击,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
宋军积弱,有朝以来在同北方蛮族的战争中好象就没占过上风。即便是范文正公,当初在西夏也被党项人打得灰头土脸,虽然号称大捷,但所有人都明白,宋军那次是吃了大亏的。至于辽国,从太宗征北时起,朝廷每战都是损失惨重,最后竟采取岁币那种屈辱的绥靖政策,实为汉人之耻辱。到最后,竟到了谈辽色变的程度。
现在辽国已经灭亡,宋朝的敌人换成了比辽人更野蛮,更凶狠的女真。
在北方牧场尽落如外族人手中之后,宋军多以步卒为主,对上来去如风的敌人只有死守一途,再没有还手的余地。
有的时候,古松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堂堂天朝,亿兆男儿居然不是那些满嘴腥膻的蛮子对手。他也是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也不是没有痛苦得一阵哀号:我们这是怎么了。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中那丝波澜已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平复,到最后只剩猥琐的疲惫以及蝇营狗苟的麻木。
可就在这个落雪的夜晚,当他看到这两个军士义不容辞的冲上战场,不知怎么的,他腔子里突然有一丝热血涌起。
他认为,杨华和李鹞子在没有回来的可能,听对面的马蹄声,敌人为数众多,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二人是再没可能回来了。去之前,他们大概也知道这一点吧。
苟利国家生死与,且因祸富趋避之。
说来也是奇怪,当看到都头毫不犹豫地冲出去之后,这支完全由新兵组成的混乱部队突然安静下来。
静谧的黑夜里只有赵明堂的大声叱喝:“刀手和枪手向前一步,拦在弓弩手前面。妈的,挨紧点,你想让女真人的快马从你身边钻过去吧。你完了,你会被一刀砍下脑袋的。”他粗鲁地大骂着,一拳又一拳打出去,打得刀手们身上步人甲铿锵作响。
“狗日的,就算要死你也得被敌人的战马面对面撞死,被人从旁一刀劈翻是我们禁军的耻辱。”赵明堂满口污言秽语,大声咆哮,在他恶毒的问候声中,一百多士兵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很快排列出一道厚实的方阵。
第一排是十个手持长矛的枪手,后面跟着五个斩马刀手。在后面是七十个弓弩手。这是标准的宋军平戎万全阵前锋阵配置,因为小阵布置在这个平缓的斜坡上,如此一来,火力分布倒显得很上立体。敌人如果冲击前面的枪阵,也会同时受到后面弓手的打击。
“掌旗!”赵明堂有一张响亮的大嗓门,随着他这一声大吼,一面赤色大旗迎风招展,上面画着一只三足乌,“天佑大宋!”
“天佑大宋!”一百多人同时低沉地一声怒吼。
虽然知道这次战役基本就是一个全军覆灭的结局,可所有人还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现在还浑身颤抖的新兵们也安定下来。
古松也是第一次见宋军排兵布阵,这一百人虽然不多,可无形中却散发出一股隐约的雄浑杀气,他身上突然有些发热,狠狠地捏紧拳头,也跟着喊了一声。身边,那匹战马暴躁地喷了声响鼻,前蹄在雪地上一刨,一片雪泥扑面而来,落了他一头一脸。
古松恍然未觉。
战马的响鼻惊动了赵明堂,他看了古松一眼,“虞侯你怎么还没走?呵呵,这里可是一个死战之地,要送死自有我等粗人。古大人你还是快点回汲县去吧。”声音里带着一丝挖苦。
赵明堂是一个有名的臭嘴,都里上一任虞侯是他朋友,阵亡之后,他的脾气越发地乖戾。此刻一看到古松心中不知怎么的异常反感,忍不住出言讽刺。
看套赵明堂眼中的轻蔑,古松心中突有腾腾怒火升起。他来都里没几天,都中士卒也知道他是迟早要走的人,虽然态度恭敬,却少了一分亲热。无形中都将他当成外人,这让古松很懊恼----难道读书人有错吗?
他猛地将马缰扔给身边的押官,喝道:“林押官,我命令你马上骑上快马去汲县带信。”
押官主掌都中器械配给、粮秣计算、文书往来,职位等同于十将。因为是文职,也归将虞侯直接管理,算是古松在部队中唯一能够领导的人。
林押官一惊,“虞侯,都头的命令是让你去送信……”
古松暴躁地打断他的话,怒喝道:“林押官,你是我的下属,难道想抗命吗?我是虞侯,是军法官,军法官怎么能脱离战斗。”他森然地看了林押官一眼:“我也是汉人,我也有血性,决不肯让人看做胆小鬼。”
“可是……”
“你想被我军法从事吗?”古松的手摸在刀柄上。
“是。”林押官无奈地翻身上马。
看古松如此决绝,一直面带讥诮的赵明堂突然叹息一声:“古虞侯,你这又是何必呢?”
古松:“国家者,天下人之国家,我古松也是宋人,国难临头,却没有逃避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大概是因为激动,他的声音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但胸口却有一股火苗子在熊熊升腾。
雪小了些,,看了看远方。对面的马蹄声更响,金人应该要到了。
古松又看了一眼如豆腐块一样在身后排列的战士们,心中突有有股豪情涌起。身后便是汲县,便是黄河,便是汴梁,便是自己的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