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朔?”姚潜不确定地重复。
徐九英冲他翻白眼:“你是主帅,手里的兵够不够,应该最清楚。陈进兴那边人也有限,不能总往你这里填。何况东平都把主意打到回纥了,谁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事?梁州又万万不能丢,只能想办法增兵。既然你说不好向南蛮开口,可不得从藩镇那边下手?”
姚潜失笑:“这臣当然明白。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河朔?”
河朔指的是魏博、成德、卢龙三镇。自从数代以前的大乱开始,三镇就很少听从朝廷号令。为了防范河北,朝廷不得不在中原另设方镇,屯驻重兵——河南诸镇便是由此而来。几代以来,三镇兵变频繁,一直令朝廷头疼不已。河朔本身就是祸乱之源,指望他们出兵平叛岂不是与虎谋皮?
徐九英斜睨他道:“不然呢?不管河北有过多少兵乱,朝廷到现在都还是拿他们没办法。这至少说明,他们的战斗力不差。我们最需要的不就是这个么?另外我记得先帝说过,河南那些方镇原本都是为了防备河北才设的,他们与河北本来就不和。现在本该防着三镇的昭义和淮西都叛乱了,不但没达到防范的目的,还和我们为敌。河北与他们不对付,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考虑拉拢?”
“驱狼吞虎,以藩镇制藩镇?”太后言简意骇地总结。
徐九英瞟她一眼:“如果要夸我,至少应该用我听得懂的话。”
太后莞尔,对徐九英说:“稍后和你解释。”接着她转向姚潜:“我倒觉得太妃的提议不错。河北距离昭义、淮西都不算远,一旦出兵,两镇只能回援。回纥可汗重利。遣使许以厚赂,在两镇撤出的情况下,他多半会同意退兵。这样就只剩下泾原和余维扬的兵马了。梁州之困岂不是迎刃而解?”
姚潜并不像她们那样乐观:“围魏救赵自是妙计。只是河北一向不信任朝廷,两位打算怎么说服他们?”
太后看了一下徐九英,慢慢道:“恐怕需要我们对河北做些让步。”
徐九英问:“你说的让步是指什么?”
太后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不慌不忙地问她:“元宗时的那场大乱,三娘可曾与你提过?”
徐九英道:“听过一些。”
“那场战乱历时多久,你可知道?”
徐九英摇头。
“七年,”太后轻叹,“反复的战事令朝廷元气大伤。后来叛军内讧,首恶被诛,剩下的几个将领并不愿意继续与朝廷作战,表示只要朝廷肯接受他们的条件,他们愿意归顺。而朝廷此时已经没有再战的耐心,便答应了由这几名降将继续镇守河北的条件。因为这个缘故,数代以来,河朔的武力不但未遭削弱,还有所加强。三镇敢于对抗朝廷,原因即在于此。”
姚潜插话:“这些年朝廷不是没试过重新控制河北,但是正如太妃之前所言,从未成功。”
“这是一方面,”太后点头,“另一方面,则是河北兵变频繁。因为这个缘故,三镇虽然兵强,却也无法完全独立于朝廷之外。例如十几年前的卢龙内乱,节度使杨定方为其子杨翚所弑。杨定方死后,杨翚自任留后,并向朝廷要求节旄。先帝置之不理。因为没有朝廷的认可,杨翚在卢龙的威信一直不足,两年后即为其牙将所杀。可见朝廷的制书对于藩帅地位的稳固仍然极为重要。”
徐九英转转眼珠:“这些和你说的让步有什么关系?”
太后一笑:“河朔虽然桀骜不驯,但是内部并不稳定。兵变频繁,使得节帅时刻都要担心自己或者儿孙被他人取代。一面不愿受朝廷节制,一面又需要朝廷的任命维护其地位,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处境。”
徐九英反应极快:“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保证他们子孙的地位,他们会答应出兵?”
太后点头:“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出兵平定叛乱,我们可以不再干涉河北,并且只要他们的儿孙上奏继任留后,朝廷都会准许。我想这个条件对他们是有足够诱惑力的。”
姚潜微微皱眉:“这的确有可能说动三镇节度使,但是这样一来,朝廷就等于放弃了河北。”
徐九英考虑一会儿,有了决定:“我看可以。”
虽是太后的倡议,然而此时她却表现得十分慎重:“这关系到皇帝的将来,你再仔细想想,别急着下结论。”
“这有什么想不清楚的?”徐九英道,“目前最重要的是平叛。河北是次要的问题。而且河北自立这么久,朝廷多少能人都收不回来,你我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倒不如承认他们的地位。做为交换,他们也得承认青翟是他们的君主,并且出兵助我们平叛。我觉得相当公平。”
太后见她确实想明白了,微微颔首:“如此就修书给韦卿,由他遣使去河北吧。”
姚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未发一言。徐九英听了却又皱起了眉头:“就这么去谈,会不会显得我们太绝望了点?”
***
夜色深沉,草丛里蝉鸣不止。
徐九英被这声音吵得心烦,顺手抓起两枚棋子,推窗向草里扔去。棋子骨碌碌滚进草丛,惊起一片鸣虫。那恼人的叫声果然立刻止息了。一击得中,徐太妃正要得意洋洋地关上窗户,那鸣声却又不屈不挠地响了起来,气得她直跳脚。
太后本来正在打谱,被她这样一扰乱,也继续不下去了,抬头嗔怪:“你怎么把我棋子扔了?”
“明天给你找回来就是。